玄鸟(1 / 3)
中兴二年二月十五,望日。
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
北燕神都,日月交食,万岁门鹳雀折。丞相云礼、光禄大夫杨晔以天相示戒为由,上书请立太子,以答天意。燕帝未许,涕曰:“朕既不德,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神明众圣既未歆享,而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因此下达罪己诏,避居正殿,每日只进一粥一饭,以示自己侧身修行、不吝改过之意。
而远在大燕神都以北千余里,上党郡壶关县的抱犊山内,寂静的桑梓村上空,忽然腾起一团五色光晕,仿若飞鸟,凌空振翅而起。
吾女——
吾女阿英——
林中的鸟兽见到这团艳丽的五彩气,均伏在地上或巢穴里,悚栗不已。
一些避之不及的动物被这道五色云雾擦过,立刻开始哀鸣,没过多久,口鼻冒出白沫,皮毛和四肢像蜡一样融化,滴落在草地里,顷刻间被土地吞入,抹去最后一丝痕迹。
这团云雾追寻气息,倏忽便飞越半山,远远便能看到山顶出冒出白烟,灰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地升上天空,越靠近这片浑浊的灰色漩涡,就能越明显得闻到焦糊的气味。
从半空中往下看,石制的城市里叠着一间又一间简陋的屋棚,大多只剩下焦黑泛红的框架,摇摇欲坠地立在地面,没有一个整窗子,微风一吹,那烧焦的棚户忽然又亮起来,顺着风燎出一连串猩红的火星子。门口立着模糊的人影,身上带着铁钳、铁釱等刑具。
还有些地方火已经停止延烧,可已被烧残的地方还静静的冒着白烟,黑色的灰烬里吐着细小的火苗,像野兽露出沾着血丝的密密的尖牙。城中心房屋最密集处变成了一片焦木头破瓦,成群的焦柱静静的立着,沿着东南西北延伸,懒懒的、无聊的,欲罢不能的冒着些烟。
街道和巷子里乱七八糟地滚落着绳纹筒瓦和夹砂红陶釜,也全都被点着了,烟熏火燎,一颗颗四处乱转的烧红的火炭。破破烂烂的街上挤挤挨挨地分布着瘦长的黑影,由于常年从事沉重的体力劳动,脊柱已经弯曲,只能佝偻着,拖着脚踝上沉重的刑具缓慢游荡。
金乌渐沉,余辉将整座燃烧的城市笼罩在猩红的阴影里。
“尸骸流离,怨魂不返。”
色泽艳丽的云团中飞出一只黑色的燕子,盘旋在石城上方,口吐人言。
“……这里是刑徒墓啊。”
《尚书》曰,“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三皇五帝时期,国人已有犯罪者当受刑服法的概念。此后,夏作《禹刑》,商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凡触犯者,为刑徒,或受肉刑,或罚作劳役。
秦朝以严刑峻法统治天下,始皇帝横扫六合后,“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为自己修建行宫和陵墓。虽然汉初吸取了秦二世而亡的教训,无为而治,重德宽刑,但刑徒仍然是大型工程的主要劳动力,惠帝“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昭帝“元凤六年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王莽修九庙,“功费数百巨万,卒徒死者万数”。
这些刑徒一边带着重达三四斤的刑具,一边承担沉重的劳动,很多都累死、病死和折磨死,还有一些因为反抗而受到极刑。她们的尸体往往直接掩埋在所修建的陵墓边,尸骨堆叠,杂乱无章,称作刑徒墓。听闻汉景帝阳陵的刑徒墓地埋葬着数万具刑徒死骨,武帝茂陵的刑徒墓地有两万具死骨。
“底下这座刑徒墓里也足有万人。”玄鸟的眼睛漆黑一片,映出底下影影幢幢的人影。“怪不得如此峥嵘峻丽的一座山却多生草木、少有猛兽,黄泉与山脉偾兴,阴晦与阳和交战,二气相薄。如今草木之阴气兴盛,而人畜野兽之生气避让,恐怕这山腹中至少有一座诸侯王规制的陵墓……”
“……而且,必是秦汉之前的古墓。”
秦汉以后,自魏晋以来,战乱频发,人口凋敝,且畏惧于猖獗的盗墓现象,燕文帝开始极力推行薄葬,“不封不树”,简薄殡仪,不太可能再出现规模如此巨大的墓葬。
只有先秦两汉时期,那时厚葬之风盛行,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崇尚阴阳五行、谶纬巫俗、神仙方术和神鬼迷信,天子和诸侯纷纷封土为陵,长丧久葬,讲究事死如事生。他们凿山为陵,封土为坟,不惜花费巨量的人力、物力,不仅仿照现世的住宅结构打造死后世界,而且陪葬各式各样的金银、生活器皿、车辆武器、马匹牲畜等等,以供墓主人享用。
这些为了建造陵墓而死去的刑徒也理所当然的被归为明器,埋在墓穴的附近。他们的尸首被牢牢裹挟在这座巨大的陵墓里,连灵魂也不得安宁,作为廉价劳动力,供墓主人驱使。
“只怕抱犊山本身,就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墓葬!”
心里愈加急切,振动双翼,几乎一个眨眼就飞跃了大半个刑徒墓,属于鸟类的开阔视野让她能更方便地分辨底下重叠交错的人影。
昏暗的天幕缓缓收拢,玄鸟乌黑的球状眼珠急促转动,高度密集的视觉神经细胞和狭长的前后直径构造增加了其视觉敏锐度和定位能力,具备四种视锥细胞的眼球也让其对颜色更加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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