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1 / 3)
这就是让含英最不解的地方了。
如果说桑梓村禁止村民天黑后上山,是因为考虑到山地地形及路况复杂,豺狼虎豹这等猛兽多为夜里捕食,因此怕人夜间登山发生安全事故。那么连山名都禁止人说出口,就不是寻常理由可以解释的通了。
山灵有神、山灵有神。
她心里闪过昨晚阿娘那张苍白的脸上,告诫她要敬畏神灵时的郑重神色,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是因为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大家很容易得就将自然伟力泛灵化,她甚至还看到过村里有人在家里供奉山神灵牌,日夜叩首,虔诚祭拜,生病时不喝草药,反将祭神用的香灰拌尽水里,一边喝一边念念有词。
含英不想听见他们念的是什么。她眺望着远方安静起伏的山峦,葱郁的植被覆盖地表,清澈的溪流穿梭其中,在尚未开发的现在,可以称得上真正的绿水青山了。
抱犊山这个名字还是她从阿娘珍藏的书籍古物里看到的。那是一张堪称简陋的地图,潦草地画出了从神都到桑梓村的行经路线。她和阿娘现在位于神都以北的并州上党郡内,往东便是连绵不绝的太行山,往北是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的太原,西面则属于曾由叛军盘踞、战乱不止的汾州。并州内也不算太平,听阿娘和里长交谈,这里三年换了六个郡守,郡治大乱,经济倒退,很多地方甚至只接受以物易物的交换方式,兵匪横行,饿殍遍地。
倒是桑梓村由于被抱犊山所环绕,四面绝壁,唯有几条小路平日里都被村民用草枝和大石堵塞,兵匪不进,可谓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抱犊山高七丈,四面危绝,难以通行,山顶却平坦开阔,适宜栽种五谷,又有两口泉水可以引用灌溉,是绝好的开垦之地。
山里植被茂密,果实和野菜甚多,却没有南方丛林里的瘴气和恶毒。山体庞大,物类丰富,可以满足野兽们的筑巢或领地需要,因此也很少有猛兽下山袭人或破坏庄稼,唯一一次恶性事件还是几年前……
“我阿爹…… ”一旁的夷君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樊家原以打猎为生,樊叔是桑梓村唯一的猎户。“阿娘说,我爹就是因为不小心被山听到,才在打猎中失手受了重伤,这么老练的猎户本不可能被几只狐狸咬住的……”
夷君说着说着沉默了。远处的太阳在群山阴影的网罗中艰难地爬升着。夷君感觉身边的小姑娘靠了过来,从背后将自己的肩膀搂住,虽然没有说出安慰的话,但少年知道这就是含英的安慰方式了。
随着天色渐亮,晨雾消弭,一颗冰凉的心也在两人共同的体温下慢慢变得暖烘烘的。她们靠在一起,坐在树上看朝阳升起,霞光万丈。
夷君想要劝说的话已经在肚子里过了四五轮,侧身看着含英被金红色的朝阳映照得明亮而温暖的侧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少年蓦然想到,含英和自己是不同的,她似乎什么也不怕。
怕,这是此时人们身上常见的一种特质。
因为天灾、因为疾病、因为兵匪之祸、因为朝廷横征暴敛、权贵肆意横行,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在某一天某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到普通人头上。无论你是偏远山区的农夫农妇,还是神都城里家境殷实的商贾,一旦被砸中,损失钱财是最轻的后果,拥有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家破人亡横尸街头者,也不乏有之。
哪怕是朝廷权贵、那些世家豪族,也不能夸口自家就能一直安然无恙了。自前朝八王之乱、五胡南下后,多少号称百年清贵的世家门阀被改朝换代的大浪吞没,那些高傲尊贵的世家子弟前一刻还在吟风诵月、纵马扬鞭,后一刻便被绳索捆缚,刀斧加身。
前朝谢丞相是何等的骄子。出生号称“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的冯翊谢氏,少年得意,青年见闻于帝,俩人意气相投、发誓共筑盛世,年纪轻轻便身登丞相高位,诸多揽权之举都被先帝所默许,朝臣升降略无时,姻亲遍布朝野,宾客均为皇亲国戚,太子之舅以为其扬鞭坠镫为荣。谢丞相的权势最为煊赫之时,一言便可定士族品级、诸姓高低。
如此之人,还不是一朝倾覆,家主悬尸宫门,谢氏诸子身首异处,家族女眷或被发卖或被流放,何其可哀。
人人都怕,人人都畏惧飘忽不定、无法预测的命运,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不期而至的灾厄。于是某些人更加放浪形骸、谈玄论道,用虚无的论辩满足精神的空虚,用言辞的交锋回避现实的苦闷;另一些人则走上极端,追求鲜血、暴力和美色的刺激,骄奢恣所为,以当下之物,满足当下之欲望;而大多数人,像夷君,像樊婶,像桑梓村的村民,既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支撑其放纵或堕落,又无时无刻不被灾祸的阴影和恐怖所笼罩,只能寄希望于祈求天地、鬼神、一切灵物的庇佑,寻求片刻安宁。
可是含英好像从未听到过死亡的低声絮语,也毫不在意未来莫测的命运。
她总是如此鲜活地活在当下,认真地、安定地做好每一件事,从不为神灵之语所迷惑。夷君看着身侧的小姑娘,想得有些出神。
“谁说我不怕了?”
听到这句话,夷君一个机灵,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所思所想说出了口,顿时尴尬地挠挠头,看见含英侧过头,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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