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悬花倒生(3 / 3)
“回仙君,小的名叫阮烛。”
谛听眉头微挑,“这么巧,也姓阮?”
在座的一时神色微妙,尤其阮存信,顿时黑了脸,谛听却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很快道:“小阮同这彭侯之间,有段天定的情缘,可谓杀他的不二人选。”
室内霎时静下来。
阮烛这会儿又垂了脑袋,似乎无意识地,用力抠着手指,鬓边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一旁的夜台使者朝这边静静打量,若有所思。
片刻后,阮崇开口道:“可他……是男儿身,那妖孽——”
“此前各门各派挖空心思,美人计都要使烂了,却屡屡失手,你们只道那彭侯油盐不进,殊不知他生来就是个断袖命。”谛听放下茶盏,“我言尽于此,剩下的,掌门自行斟酌,愿贵派此番兵不血刃,化险为夷。”
说着,起身道:“还请掌门留步,不必相送。”
谛听毅然告辞,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却在经过阮烛时,步子顿住,他抬手,轻轻落在阮烛乌黑的发顶,“抱歉,方才失手打碎盘子,伤着你了。”
说话间,阮烛侧颈细细的伤口和手心膝盖处的血痕尽数愈合。
阮烛始终低着头,余光里,只看见谛听那绣着茱萸暗纹的雪白衣角飘然远去。
*
阮崇在堂上背手而立,身姿比阮存信还要挺拔许多,若不是那一头白发,只要不开口,俨然位年壮气盛的少年郎。
就在不久之前,他其实还是一头乌发,只不过五年前突然闭关,再出关时,须发尽白,整个人沧桑了许多。
“阿翁,您该不会真相信那厮的鬼话罢?他出身犬族,又怎会诚心帮我们?”
阮崇眼风凉凉扫来,阮存信腰眼一痛,当即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咚”地跪倒在地。
阮烛见状,二话不说跟着呲溜滚下来,跪得很结实。
“明知他的出身,却不晓得避讳,你以为,那些个犬奴,打的是谁的脸?!”
“阿翁——”
“住口!”
阮存信垂首,神色似恼似愤,咬牙噤声。
“滚出去,回房思过,无召不出。”阮崇沉声道。
阮存信一口牙几乎咬碎,退下前深深看了阮烛一眼,神色怨毒。
“阮烛。”
“小的在。”阮烛有气无力。
“接下来本座的话,仔细听好了。”
“凭掌门吩咐。”阮烛气若游丝。
阮崇转过身来,就见地上的人身子倏地一晃,软绵绵倒了下去。
*
凤麟洲四面弱水环绕,唯有乘着吉光舟方可渡得海去。
此舟由洲上独有的栖凤梧斫就,以吉光兽的皮毛为帆,轻舟破水,疾如飞箭。
谛听立于船头,“方才磕哪了,我瞧瞧。”
“无妨,不劳仙君挂心。仙君……”使者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阮烛果真能挽救凤麟洲?”
谛听冷笑一声:“腌臜地方腌臜货,救他个锤子。凤麟洲气数已尽,无力回天。”
使者似是被噎住,好一会儿,才道:“……那仙君何故扯谎?”
地藏王座下有训曰:夜台人,不打诳语。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小姑娘身中奇毒,方才我若不扯这个谎,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使者:“?”
谛听笑道:“怎么,你竟也瞧不出来么?那阮烛干干净净一小人儿,身上哪里有半点臭烘烘的男人味,一看就是女儿身。”
“仙君确定……是在救她?”
那彭侯是何等穷凶极恶之徒,这分明是把羊往虎口送……
“我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往后,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谛听眨眨眼,“你不觉得,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很有趣吗?”
“……”
舟上风声啸然,船帆招展,谛听宽袍大袖,衣料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仰首,静静望着桅杆上的雪白飞帆,片刻后,转过身举目远眺:
但见凤麟洲学宫前的燧双阙,好似两把巨大的火炬,白日焰火熊熊燃烧。
*
阮烛做了一个梦。
梦里,彭侯野犬横扫凤麟洲,大赦犬奴,所到之处一呼百应,她置身人群,举起手臂,跟着高喊:“彭侯万岁!彭侯万岁!彭侯万岁万万岁——”
直喊得嗓子都劈了,人也醒了。
一睁眼,对面坐着阮崇,锐利的一双老眼紧紧盯着她,直盯得她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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