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鹊·肆(4 / 4)
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太医还没来得及离开,就站在大殿一侧,面上汗颜。
裴镜渊从他身边走的时候淡淡扫了一眼,知道太医之所以惊怕不过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天子隐秘……譬如说父子不和。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接过那本折子。
裴镜渊知道那折子里写的是什么。
今年夏天南方异常多水,往常年份夏胜之时难免大雨磅礴,所以起先时候并没有吸引过多的注意力,可今年似乎有点反常……
一开始出现小范围的涝灾,虽然小地方官员积极上报,却并没有受到重视,后来积少成多,反而不敢有所上报。南方推行新政,赋税调整不同往日,既不能很快整理明白,又不能及时查漏补缺。等到南部六省收税的官员发现数目不对且日日减少再向上呈报的时候,已经晚了。
南部受灾严重且暴雨还在继续,可以往的灌溉主力、那条绵延不绝的大河首先撑不住了。
一旦大河决堤,受灾将直接影响万户人口甚至更多。
更糟糕的是,预备方案有条不紊进行,可在粮仓上发现巨大端倪,原来以往粮仓控制买卖的官员私自妄断在五年内不会有交战或是大灾,为了大肆敛财,储备粮都已经发售干净,可新粮食还没有下来就已经被淹没在了洪水之中。
粮仓空空,水灾泱泱,人心惶惶,恍谈什么新政,南方率先垮了。
可裴镜渊的目光,情不自禁被桌子上另一张被揉皱的薄纸吸引过去。
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咳咳咳。”沈江鉴忽有一阵迅疾的咳嗽上来,他排解不及,面色涨得通红,只能将好的那只手勉强堵在唇边遮掩一二。
裴镜渊十行作三行看完那本折子,果不其然在折子的末尾看到了南部总督佘势深的题字。他合上,轻轻放回在沈江鉴桌子的一角。
沈江鉴喝完一口水,勉强缓过来,他挥挥手叫一边的太医先下去,神色怏怏耸拉着眼皮瞧着桌子上的折子,忽神色灼灼瞥见面前的裴镜渊:
“天灾人祸,北方战事将平,南方却又不安宁。朕叫你来,是要你有个预备,这件事势必会有人拿来弹劾你的新政,到时候能不能立得住也得看你的魄力。”
这番几乎要偏心眼偏到无垠的话成功叫裴镜渊有一丝异动,他回:“臣已经料到了,不过现在尚且在山上,想必有算是有人想要借机挑事也困难,只等着回到京都,任由他们攀咬。”
“你行事稳重,朝中势力错杂可朕并不十分任人唯亲,什么都不怕。”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眯起眼来看着裴镜渊,似是等着他顿悟过来。
裴镜渊不需要顿悟,但凡提到朝中势力,他知道高台上的人究竟在担心什么。
“张家,张演之。”沈江鉴说得极慢,眼睛一瞬不瞬直勾勾落在裴镜渊身上,“要是他能压住,自然就能压住,要是压不住……”
他的声音低下来。
“张甫在死之前,曾嘱咐朕,兰芝当道不得不除。放在张演之身上,或也合适。”
说完,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是吗?贩卖人口一事,张演之主动请罪,戴罪立功官复原位,裴镜渊却觉得经此一事,沈江鉴明明对张家有了改观。更何况他强使沈晏清与张演之捆绑在一处为子铺路,不像是全然想要除掉张演之。
那么现在……裴镜渊电光火石之间,忽想起在屋外转角处,看见的与往日大不同,眸色猩红、面色冷凝的沈晏清。
他忽然明白,这一番是为如何。
裴镜渊低声回他:“臣明白。”
他将将说完这句话,沈江鉴就像是破损的气球,一下子漏出好大一口气,继而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不自禁弯下腰,蜷起拳头来堵住嘴,一度几乎要伏趴在案头上,就连被束上去的白发都露出几缕。
“陛下。”患儿的目光从面前神色始终凉薄的裴大人身上摘下,连忙上前来为沈江鉴拍背顺气。
咳嗽与慌乱间,只听见那位天子近臣,或几乎可以说是天子宠臣,只淡淡说道:“还是传太医来看看……臣先行告退。”
沈江鉴咳嗽未停,整个人几乎被这一阵来势汹汹的窒息感脸色憋成猪肝色,屋里忙成一团糟,原本回去几乎要走到半路的太医又被匆匆忙忙请了回来。
于是便没有谁留意到那位裴大人面对着一团乱就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隐者,随意一眼便掉转过身,在一众匆忙往屋里伺候的人中间逆行,不紧不慢出了屋门。
也就患儿年纪小,心思又轻些,空出手立起身来,没忍住朝着屋外暖融融的太阳窝里的背影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全然看不见。旁人或许无知无觉,可他自幼嗅觉过人,那位裴大人即使掩饰得很好,可他仍旧从他的带动的袖风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轻轻笼罩在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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