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2 / 3)
在衾枕间,更显的病骨支离、十分瘦弱。似乎极其畏惧这满地的残阳,这病弱的女子神经质得抖动了一下眼皮,泛白的嘴唇里吐出一两句气音,低低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阿英……”
室内,满地霞光都仿佛被吹散了一些,日头又低沉了一寸。
见此,院外的樊婶也不敢再做停留,返身归家。
含英看到阿娘躺在榻上,虽然体虚气弱,衣服上也沾了点泥土灰尘,但是面色平静,皮肤上也无伤痕,可见只是把家当都砸了,没伤到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先用瓢勺将缸里的水舀上来,翻出今日带上山的草筐,洗了些能吃的野菜,支个锅里煮了些热汤。初春还有些寒意,放在风口一会儿,很快便没那么烫了,含英便盛了一碗端到阿娘手边让她先暖暖。
过了一会儿,含英看阿娘虽然行动迟缓,偶尔还咳嗽两声,但眼神已逐渐清明,便又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转出去拿了簸箕和扫帚将满地打破的零碎给收拾好了,歪倒的家具和器皿也扶正了,在桌上点起蜡烛,去灶台那儿将麦饭蒸上,转回到卧榻边上照看母亲。
女子怔怔地看着女儿四处忙活的鲜活身影,好一会儿才缓过了神,慢慢支起上半身,拥着坐到榻边的小人儿,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她抱过女儿,伸出被热汤暖好的双手,将女儿小小的手掌拢在手心,摩挲着皲裂的皮肤和茧子,垂下眼帘,将愧疚和疼惜敛入眼里。
桑梓村里的孩童并不能因为年纪幼小而逃脱农活,常常刚学会走路说话,就要开始分担一些简单的家务和杂活,因此含英小小年纪就操持家务虽然博得过左邻右舍的赞誉,但众人并不以为异事。说到底,年景不好,家家户户都过得艰难,连灶台高的小孩儿也算半个劳动力。
今日遇上的那群猴儿也是结伴上山采了一天的猪草、野菜,眼看着太阳西落,不敢在山上多呆,才匆匆下山来的,浑身裹着泥,手上都被草叶挲破了口子,有几个踩断了鞋耳,只好把草鞋提在手上,赤着脚被田埂上的石头草根硌得龇牙咧嘴的,回家被娘娘看到,说不准还得讨一顿骂——“小讨债鬼!鞋子套上脚半天不到就糟蹋坏了!”——平头百姓受生活所迫,粗的很,家家户户的壮劳力从睁眼起就得下地干活,妇女们起得更早,煮饭洗衣、操持家务,日夜不停,半大的小孩也得付出劳动,才能讨口饭吃,平时里被父母长辈打骂,是很常见的事,倒是含英家这种母女夜话的温情时刻很少见。
含英看着灯火下覆盖在自己手掌上的大手,肤色透露出不正常的苍白,显出青色的经络,一看便知这手的主人身体不大好。
她只担心母亲这般虚弱得身体能否撑得住下一次发病。
说是狂症,其实含英猜测大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她出生前,家里遭逢大难,父兄和其他族人都不幸身亡,只有母亲逃了出去艰难地生下了她。也正因此,在经历甚至目睹了亲人的死亡,自身又曾受到严重的死亡威胁后,母亲容易不定时地陷入回忆中,每每发病时都会变得极度惊恐、焦虑和愤怒,甚至挥舞武器,想要杀死看不见的敌人。这种疯狂举动在村民们看来,就是中邪了。
含英不信什么邪祟入体的鬼话。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时由母亲和女医葛姑共同看护。葛姑擅长医术,常常在她耳边念叨着草药、针灸之类的,都被她一句句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后来葛姑去世,母亲不愿雇佣乡野村妇,便亲自照顾,还买了一头母羊,用羊奶和米粥喂养。常常得半夜起来喂奶,她自己本就多病,精力不济,有时累得狠了,喂着喂着便坐在榻上睡着了,熟睡时也微微前倾身体,潜意识里还维持着保护姿态。
好在含英心智成熟,每天都努力地练习控制四肢,很快挣脱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婴儿状态,让独自抚养自己的寡母轻松许多。尤其是后来母亲突发狂症的时候,她非但不像寻常小儿一样惊恐哭闹,反而及时求助邻居和其他村人,摸索着慢慢安抚她直至平静下来,煮粥喂药,悉心照顾。
稍长大些,含英还经常上山采摘药材,补充库存,又和隔壁的猎户人家学了几手制作陷阱的本事,常常捕捉一些鸟雀、松鼠之类的小动物,给母女俩打打牙祭。她实在腻烦了一天两顿泛着膻味的羊奶和寡淡的米汤,尤其是长身体的时候,肚中没有荤腥简直要人命。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糟糕的一日两餐不仅是因为阿娘灾难性的厨艺和茹素的习惯,更是因为巧夫难为无米之炊,肉食匮乏,难以取得。尤其母女俩是外来户,在桑梓村没有自己的田产,村人来这儿看病抓药会带粮食作为诊金,但这年头人命比草还贱,小病小痛自己忍忍就过去了,百八十号人的村子也不是天天有人能下定决心用口粮换草药。于是家里的日子很拮据,往往只能保证自己的羊奶和米汤而已,阿娘自己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身体也越来越差。知道这一点后,含英就再也不在心里抱怨阿娘的厨艺了,她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开始往后山跑。
都说靠山吃山,环绕着这个村子的抱犊山高达七八丈,山势险峻,草木繁茂,堪称宝库,刚开始她谨慎地只在山脚处徘徊,采摘菌类、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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