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1 / 3)
北燕中兴二年,春日载阳,暖光融融,正是农闲时节。
大燕上党郡东南角伫立着一座抱犊山,山势险峻,巍峨屹立。几年前,朔州爆发民变,起义军与朝廷派来的大军打得不可开交,天灾人祸,各地活不下去的农民接连扯旗造反,兵燹之祸很快顺着定、瀛、冀、殷、相五州席卷而下,烧到了上党郡壶关县。
祖祖辈辈都在种地的农民不敢加入起义军,也不愿被朝廷抓壮丁远离故土,只好携妻带子、扶老携幼,逃进深山老林。这座山一直屹立在壶关县内,雄峻奇秀,四面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东西两侧各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这两条道路只有一个猎户知道,于是征发前夜便领着全村人携锅带碗、抱着牛犊猪仔,顺着小路隐入山中,避过兵灾人祸,在山顶开荒种地,还沿用了原来的村名,名曰桑梓村。
桑梓村南,一个小女孩背着个草筐,正在田垄上快步疾走。
“英娘!英娘!”远远地跑来一伙皮猴儿。
你拽着我头发,我扯着你褂子,好不容易停在坡上地站齐,喊住了小女孩后也不敢靠近,几人又开始你推我挤哄闹了好半晌,其中个儿最高的那个猴儿才壮起胆子喊了一声。“你、你娘又犯病啦!把你家东西全砸了……”
金乌西沉,背对着落日的女孩抬起眼皮,被太阳晒得黑红的小脸有一大半都被挡在乱蓬蓬的头发后,漫天云霞在她脑后描出了朦胧的金边,如梦似幻,一双乌黑的瞳仁直直得看过来,看得人发怔。
不知怎的,嘻嘻哈哈的哄闹声就逐渐消失了,本来想拿这打趣的黑瘦小孩被这一眼扫过立时卡了壳,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半度,安分地把后半截话说完了。“……我娘叫你快回家看看。”
一道黑影在半空划出道弧线,刚说完话的小孩儿下意识伸手一接,再去看时,头发乱蓬蓬的小女孩已经背着筐跑远了,只好悻悻地低下头,打开掌心——
“哇!”
皮猴儿们都挤挤挨挨地探头来看,像群鸭子被惊得嘎嘎乱叫。
“是参!英娘又挖到党参了!”
——一小节圆滚滚的人参,须发还沾着些泥土,正静静地躺在孩子们的手心。
含英步履匆匆,并不在意自己随手抛出的李礼给那群皮猴儿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自几年前来到这桑梓村后,她娘的疯病就断断续续地发作,有时连女儿都不认得,发起病来到处乱跑。要么跌到田里压了村民的禾苗,要么跌进沟里摔得满身烂泥,甚至有几次差点跑进深山老林。好在桑梓村不大,几十户村民自祖辈起就抱团在这山上生活,十几年来避世而居,互相扶持、共度灾厄,也愿意多照看两眼村里唯一的大夫。
尤其是隔壁家的樊婶耳朵灵、心肠好,阿娘几次发病时,都是樊婶听到她家院里有异常响动,先拿东西挡住院门,防着人跑出去,再派自己家的黑瘦小子来给她报信。等含英回去把人安抚下来,歇个几天等神智清醒了,阿娘又能变回那个平日里刚强坚毅、为村人寻药看诊的阿娘了。
于是,听到那些小皮猴儿来报信时,含英的内心虽然一沉,但并不十分慌张。只是联想到最近几次发病的频率,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阿娘的疯病这一年来发作的愈加频繁。
婶子曾经说过,她们母女俩刚来桑梓村时,阿娘平日里给村民们看病问诊,只是一年里偶有一两回突然性情大变,像是失了魂一般抓着匕首等利器四处游荡,谁也不识得,有人凑近便疯了似的喊叫,挥舞刀刃,等闲人不敢近身。等她长到灶台一般高时,阿娘每隔两三个月都会发病。往往前一日人还是好好的,能教她认字识数、分辨药草,可睡到半夜便被梦魇住,睁开眼大喊大叫,发狂似的乱跑。而今年刚过春分,阿娘的精神就不太好,含英心里数着,今日离阿娘上回发病的日子还不足一月!
心里忧虑,面上还维持着平静之色,离家越近,含英的脚步越快。
等到能看到院子里的篱笆时,她便顾不得阿娘平日里教得那些礼仪,脚下的木屐踩进泥里,筐子里的草药被颠得东倒西歪,匆匆和守在院门口的婶子道了声李,风一般卷进院中,四处张望。
果然,往日里被拾掇得整整齐齐的院子里像被糟了灾似的。东边晾晒草药的木架倒了一地,东南角开辟的花圃里遍布着杂乱的脚印,几株刚长出寸许的菖蒲被踩进了泥里,墙边的大水缸只剩了半缸水,另外一半全泼在了地上,弄得院子里满是泥泞……
含英来不及细看,眼风一扫见着院子里没人,便扔下背篓,冲进屋子里。
“阿娘!”
一踏过门槛,含英便看到东侧的矮塌上暗沉沉得卧着一团人影。
日光西沉,残阳如血,深红色的雾霭漫过窗棂落在卧榻之上,在那拱起的瘦弱身形前落下阴影。听到她进门的动静,背对着夕阳的身影动了动,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容色暗淡、眼眶深陷,双颊透出些病态的嫣红。
她披头散发地卧在塌上,套着一身空荡荡的青色大袖,一袭缥色长衫铺在塌上,燕尾状的下摆曳于地,远远看去仿佛一只被雨打湿的雀鸟,安静地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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