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一)(1 / 2)
许镜舟是个极其怕痛的人,陈宜一剑把她戳了个窟窿的时候,她盯着汩汩流出的鲜血,却没感觉到有多痛,反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数年前的一件小事。
记得小时候母亲教她做女工,她被针扎了几下就吵着闹着再不肯学。
“那你长大要出嫁了,盖头谁来替你缝呢?”母亲无奈地说。
许镜舟撒娇去抱她,像只小猫一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也不喝酒,只想今天不绣花嘛,母亲以后再教我吧。”
当时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内烧了炭、熏着香,母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样温暖宜人的环境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思绪再转回来时,地面上一滩血迹已经凝成了难看的颜色,许镜舟的身体还在不断地流血,她怎么也没想到,等死的过程竟如此漫长。
窗纸透进来一抹明亮的颜色,她好像看见外面下起了雪,伸手想去抓一片雪花,但身体没有一点力气。
如此混沌之际,许镜舟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极其清明的念头:也不知道到了地底下,母亲会不会责怪她。
二十岁的许镜舟,就像十二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蜷缩着身体,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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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镜舟经常失眠,她索性不睡了,喜欢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
她常常觉得:死亡只是一个节点,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个瞬间无限接近过死亡。
就像她一直认为,哪怕她一日日长大,逐渐挣脱了稚嫩的身躯,有些东西依然没有跟上成长的脚步,它们永远被封存在了十二年前,那一场大雪中。
那一年,梁溪举人上谏案闹得沸沸扬扬。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无非是上位不明,奸相乱政,一位文选司员外郎偏偏看不清这局势,效仿古人以死直谏,最后在菜场被囊首示众。
听说他死前仍痛骂不绝,然而他在牢狱里已经被敲掉了所有牙齿,无一人听清他最后说了些什么。
最后他以手指天,老泪横流,终于,随着铡刀落下,他的脖子断了一半,头颅像牵线木偶一样上下荡了两下。
这些事是母亲告诉她的,许镜舟问:“那他的家人呢?”
母亲说:“大概都死了吧,不过圣上开恩,没成年的男子只用受一道宫刑,还能进宫服侍贵人们,也算是给了一条出路。”
许镜舟撇撇嘴说:“这算哪门子开恩,不如随家人一同死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这样委屈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母亲忙捂住了她的嘴,说:“不管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怪我怪我,和你个小丫头说这些干什么。”
许镜舟愤愤:“要我说,这个人也是蠢,居其位则谋其政,活着好歹还能为百姓做些什么,这样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他倒是成全了他的忠义,那么一大家子人凭什么为他的意气丧命?”
那时候的许镜舟还不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觉得这样无谓的牺牲简直是愚蠢透顶。
她忘了问问母亲,那这一家的女孩呢,也死了吗?
可是没过多久,许镜舟就明白了女孩们的下场。
这位员外郎本是梁溪人士,与当地的举人们私交甚好,或是师长、或是同窗、或是知交。
她的父亲连同其他几位举人联名上书,洋洋洒洒写了千字谏文想要呈给天子,前半部分是规劝天子勤政,后半部分则是痛斥奸相乱权。
这份谏文尚未送上当今的书案,一道剿贼的旨意就到了梁溪。
六位举人上至八十、下方四十,无一幸免。
许镜舟的母亲不同意和离,愿随丈夫一同赴死。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许镜舟沦为贱籍,与许多女孩收押在一处。
那期间她尝试了很多种自杀方式,无论是撞墙咬舌还是掐自己脖子,无一成功,许镜舟这时才知道,自己被那些话本骗得有多惨。
死,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活,又为了什么要活下去?
有一天夜间,许镜舟突然发起了高热,她像一缕游魂在天地间飘荡,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母亲笑语盈盈地在窗边做针线活,父亲则拿着一卷古籍在品读,看到佳句时还要凑过去和母亲分享。
母亲嗔道:“我哪里懂这些。”
她向许镜舟的方向招招手,说:“镜舟,你过来看看这句什么意思。”
许镜舟正要跑过去,眼前的景象突然如泡影一般消失了,她陷入了一个极为混沌的空间,四肢仿佛被什么藤蔓缠上了,一动都不能动。
父亲问她:“镜舟,你怎么还不过来呀?”母亲又说:“你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那些缠绕住她的藤蔓骤然松开,她就在一片未知的空间中下坠。许镜舟被吓的猛然睁开眼睛,冷汗涔涔,女孩们都睡了,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铁窗外那一抹月色。
她算了算日子,七日,过去了整整七日。她问守卫,她的父母行刑了吗?
守卫似乎不忍心告诉她,但她哀求的目光又实在可怜,只好如实告知:“今天中午的事。”
她点点头,向守卫道了声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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