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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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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自从出了石包城就开始水土不服,勉强撑到月牙泉,终于还是在的驿站里发起烧来,行程只得推迟,薛鼎臣和袭人、丽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忙的团团转,打算在月牙泉休息整顿一周再出发。

薛暮借用驿站的大炖锅,拿当地买的老母鸡熬了一锅浓浓的桑枝母鸡汤,带着一股铁锅特有的铁腥味,做药膳喂给杨氏吃,杨氏捏着鼻子皱着眉,第一次觉得女儿做的药膳这么难以下咽。

第二天,蝗虫就来了。

姜道隐说蝗虫来的时候,跟沙尘暴似的,半边天都黑了,如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人往那儿一站,不一会儿身上就停满虫子,像穿了一身又硬又厚的盔甲。

那情景是薛暮没见过的,她只听庄头提过几嘴,在京师也不是什么大害,远没有河西走廊这么严重。

为了抵御这场灾害,月牙泉镇的县太爷号召百姓多养鸡。姜道隐告诉薛暮,养鸡灭蝗的事情他们家以前也干过,画面的大概情景就是:整个村子的男丁全体出动,把一群鸡从山上往山下呼呼啦啦地赶,公鸡母鸡纷纷展开翅膀,光荣地浩浩荡荡冲向抗灾一线。

哎,可真是吃美了,那幕情景可惜还是没有亲眼见过。薛暮不禁问:“那么多虫,鸡能对付得了吗?一个个吃到撑趴下,也是趴在虫堆里吧。”

姜道隐抬头,她正站在驿站门口望着远方出神,浓密的眉毛像两弯月牙,脸蛋被吹得红扑扑,宽大的椰壳灰素绫棉袍迎风摆动,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的小鸡毛,神态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薛暮时,她总是一副眉尖若蹙、若有所思的样子,现在却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露出了久违的轻松和惬意,连笑容都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实。

他们寄宿的驿站离农田很远,但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蝗灾的迹象。尤其在前山一带地势坦阔的地方,往草丛里扔一块石头,就像往水里扔一块石头似的,哗啦啦溅起一大片。在又白又烫的土路两边,一片一片全是黑乎乎的东西,开始还没在意,后来不小心踏上去一脚,踩死一大片,才知道都是蝗虫。

驿丁的孩子们在附近钓鱼用的饵全都是蝗虫,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吃的,鱼居然也能给骗上钩。

因为杨氏没法管她,薛暮就拉着姜道隐自由自在地在驿站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后来他们跑了出去,外面是成片的戈壁滩、起伏的沙丘。姜道隐和侍卫们去拾干牛粪,拾回来可以当柴烧,因为月牙泉很穷,连煤炭都没处买。他们回来时,红日悬在山头,晚霞辉映大地,姜道隐又带着薛暮捉蝗虫玩。

薛暮起初还不敢,后来看姜道隐捉得尽兴,实在忍不住,于是轻轻地走上去蹲下身子,突然罩上手,一下子逮住一只。捂在手心,感觉它在手心里微弱地挣扎着,因为它是活的、有生命的,于是捏在手心里总是令人异样地兴奋。

它的细腿能动,关节灵活,触须虽然看来和麦芒一样,但却是有感觉的,十分灵敏,再轻微的触碰都会使它迅速作出反应;还有它的翅膀,那么精巧对称,对一只蝗虫仔细观察,从寻常中看出越来越多的不可思议时,世界就在身外鲜明地逼近了。

薛暮看到姜道隐的眼睛闪着瑰丽的光,抬头一看,绯红的夕阳恰在此时全部沉落西山。天色迅速暗下来,一回头,一轮大得不可思议的金黄色圆月静止在群山之上。

蝗虫是有罪的吗?作为自然界理所应当的一部分,它们的种种行为只在必然之中:必然会有蝗灾出现的,必须得伤害人的利益,以维护某种神秘公正的平衡。当蝗虫铺天盖地到来的时候,人们为保护自己而使用的任何方法,是不是其实也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损伤?

这个地方的农民真倒霉,不下雨的时候总是会闹旱灾,雨稍微一多又有洪灾;天气冷的时候有雪灾,太热了又有冰雹灾;秋天会有森林火灾,到了夏天又总是有蝗灾。此外还有风灾、牲畜瘟疫什么的,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在这里继续生活,并且也不认为受点天灾有什么委屈想不通的。

蝗虫是有罪的吗?作为自然界理所应当的一部分,它们的种种行为只在必然之中:必然会有蝗灾出现的,必须得伤害人的利益,以维护某种神秘公正的平衡。当蝗虫铺天盖地地到来的时候,我们为保护自己而使用的任何方法,是不是其实也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损伤?

蝗虫也愿意在这里生活,草一片一片地给它们咬得枯黄,于是绵羊就不够吃了。蝗虫可恨也可怜,因为它们的初衷原本只是找口吃的而已,和羊一样。

比起蝗虫,绵羊群的规模更大,而且发展态势更是不可阻挡。人们所有的行为都向羊的利益倾斜,其实是向自己的利益倾斜,人要通过羊获得更幸福的生活,什么也不能阻止人们向着无忧无虑与浪费一步步靠近。人可真强大,命运都能控制得住,蝗虫来一拨就消灭一拨,也不怕它。

可这又是不祥的,因为蝗虫仍在一拨一拨地继续前来,并且越来越难以对付(名字越来越神气。自然界的宏大程序继续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推进,无可抗拒,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以本能的敏感去逼真地体验些什么。只知道“更多的那些”不像蝗虫那样好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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