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封离缄默地静了良久。
原来他曾经是这样想的么?他心下惶然而苦涩。或许是这样想的吧,天真地期盼一个朋友的到来,可是他漂泊了六百年,身边依旧是空无一人。
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爱他呢?
失望也好,绝望也罢,终究是因为自己心有愿许罢了。只要掐灭了这种荒谬可笑的想法,就不惧所谓希望落空,更不惧旁人的妒或恨。
爱与不爱,皆为身外之物而已。
“别这么想。与其等着一个不可能会来的人爱你,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不是要来得心安神定的多么?”
封离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语重心长道:“妖,不需要人的喜怒哀乐。爱上一个人的代价很大,也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东西。”
小人微微皱着眉,眨了眨眼道:“比如说呢?”
“嗔、痴、爱、恨。”
“这是妖本不该有的心绪。爱上了一个人,就如同将自己的心一并交付给了旁人。你便不再是你,会跟着那人的日异月殊而变得患得患失,兴许还会疯魔,一无所有。”
“可是,”小人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蛇仙姥姥说了,如今九重天上还有神仙思凡呢。他们与凡人谈情说爱,人间的话本子我见过不少,写得可精彩了。”
“他们不是还好好的么?而且话本子里常说,要么神仙和凡人在人间天长地久,要么凡人脱胎换骨也飞升成仙,总归都是好结果,为何妖就不行了?”
“因为仙妖有别。”
他们这样连妖界也不愿接纳的怪物,就更不必痴人说梦了。
封离自嘲地勾起唇角。仙人是仙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真的做错了,还有那么多人会替他们寻找各色各样的缘由维护。
但妖不同,世人供奉仙人而惧怕妖鬼,因为他们本就是令人嫌恶的存在。诗文也好话本子也罢,凡是与妖魔沾染的东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至于妖族中的几大显贵仙族,那是例外而已,他们怎么配与之相提并论呢。
“爱如沙石,拿不起也握不住。那些求财求权之人大多得到圆满,唯有求爱之人,苦苦追寻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到头不过是自取其辱。”封离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瓷,“就像这个。”
“我只说一遍,不要渴求有人会爱你。妖的心,用以修炼,用以聚灵,什么都可以,独独不能用以爱人。”
“记住这句话,也断了那些妄念,你会轻松许多。”他站起身,小人也跟随者他的动作一并站了起来。
让他在片刻间放弃心中所想,定然是没有那么容易。小人听了他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苦着一张小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要走了吗?”
封离的身影越来越淡,大抵是梦就要醒了。他嗯了一声,见小人丢下手中的瓷盏,快步走上前来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捞起了一捧虚无的风。
“你还会来看我吗?”他原本想问的是,他能不能和自己做朋友。可电光石火间,他又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今日一般说过这么多话了,这样的要求难免太高了些,所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知道,或许吧。”
封离的视线变得愈发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道赤红的身影立在了那孩子身后。耳边的嘶鸣刺得他心尖发疼,他捂住心口,熟悉的尖锐声响冲击着他的头腔,那是她发怒的声音。
他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响动,只有那个孩子的声线透过一片剧烈的轰鸣飘进他的耳中:
“在你走之前,可以请求你抱一抱我吗?”
只可惜封离的眼前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只有一片刺目的血红,侵占着他所有的视野。他努力向前走了几步,忘却了自己分明只是一个无形的游魂而已,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小人。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如那孩子的愿,抱一抱他。令人心悸的嘶吼在耳畔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一张倒着看他的、极近的、灰白的脸。
*
天光未明,李闻歌是在一片吵闹声响中醒过来的。
她撑起身子,挑开帷帐往外看了一眼。玉白窗纸上映的是来去匆匆的人影,门外木板上匆忙的脚步声将一块一块并不严丝合缝的踏地吱呀乱叫,闹人得很。
她索性也没了睡意,又想起得今日得找梦留前来看看蒂罡的伤势,便穿齐了衣裳,用内室里的热水净了面,打开了房门。
迎面便有一个庞大的人影袭来,李闻歌躲过身,见那膀大腰圆的男子肩头上搭着长巾,提了一桶不知什么红通通的玩意跑进了封离的屋子里。
她眉梢一挑,抬腿便跟了进去。
封离坐在铜镜前,被一群妇仆围着要丈量吉服的尺寸。沙哑与尖细的嗓音混在一块,像木锤击打上了锈的铜锣。他不愿配合她们抬起手臂,只沉默着摇头,说无需管顾尺寸,就这样便是了。
“这怎么得行?”
“哪有新郎官穿一身不合贴的喜服的。姑爷您只需抬个手,不过三两刻的事,奴婢们将衣服好生改改,您穿得也舒服些不是?”
“我说了,不必。”封离指尖抵住额头,“劳烦各位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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