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1 / 3)
若不是江令桥竭尽内力替容悦温养心脉和元神,他的伤也不能在短短几日内愈合得如此之快。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此事容悦不说,江令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心情正好,从药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纸包的药材。彼时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长街之上仍存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行人来又去。他回头望了眼铺内明黄温暖的光,铺门两旁,以浓墨落下一副对联,白底更显遒劲——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循着光影向上,再向上,是古朴庄重的药家匾额。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容悦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转身正欲沿着门前石阶拾级而下,一个温婉清亮的声音忽地喊住了他。
“容公子——”
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中都城内浮华依旧,一重又一重来往的行人遮蔽了他的视线,待所有喧嚣褪尽,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夏之秋簇拥在一件白毛大氅中,手边挎着一篮斑斓的花,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他,面上是入目可见的欣喜。
她似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不知跑了多远,微微喘着气,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泛着微红。
容悦如见故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夏姑娘,又见面了,好巧!”
“不巧,”夏之秋的笑容里盛着冬日的和煦,“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世家闺秀骨子里的矜持到底还是残存了些,她没有在人来人往的潮流里将那些早已熟稔于心的话脱口而出,而是向前几步,在浮光霭霭的绪风河畔站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敛了敛衣裳,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期期艾艾地看向容悦。
能站到他面前就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将那些词句一一说出来,说清楚。
秋风飘落在幽静的绪风河上,叠起一圈又一圈昙花一现的涟漪。镜花水月里浮动着真实的人世间,有斑斓的光,有深邃的暗,还有两个人的脸,在星汉灿烂和万家灯火之下,熙熙曜曜如晨暮。
“夏姑娘……”容悦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先于她开了口。
“容公子,”夏之秋第一次打断他的话,鼓起勇气道,“这一次……让我先说,好吗?”
她很紧张,说话时连睫毛都是微微颤抖的,更不必说在袖间早已绞得发白的一双手。
“我这短暂的前半生过得安分守己,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按照父亲的意愿学着诗书礼乐琴棋书画,可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成为的不是这种人,我想成为的是能够提剑跨骑的将门之女。我想有我娘的勇敢坚毅,有我爹的身手才干,可是……可是很遗憾……”说到这,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我一样也没能习得……”
“我是个怯懦的人,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了这么多年,脑子里也有过很多任性冲动的想法,最后却一样也没能做成。可自从遇见了容公子你,我发现……我被埋没的人生,好像有了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征兆……”
“第一次碧湖初遇,那是个很宁静的晚上,我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你。你那时在舞剑,月华加身,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人。只一眼,见到你的第一眼,便知这辈子似乎有新的天光漫溯进来。它们裘集成满天星海,在我身前浮游,多数时遥不可及,而有时又举手若能摘……”
“容公子……”她抬起头,微微胆怯地望着他,“我想知道,若我今日伸了手,能不能摘下一颗自己的星星?”
中都城内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他们立于绪风河旁,明暗交叠,隐入尘烟,是两个最普普通通的男女。
风从耳畔过,人声遍地行,世间嘈杂依旧,但此刻,所有的声音都被“等待”隐没,夏之秋的手在绞,只闻见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容悦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番场景,有些局促无措。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间全部涌上喉间,又不知该从何处提起。
须臾,还是缓缓开了口:“夏姑娘……人间有天地,若是天高不可及,并非是自己站得不够高远,或许眼前景象本就是幻境,在眼前的一重天后,还有一重又一重天。天光大亮时,才发觉虚境退散,天河不见,唯有脚下的方寸土地,才是自始至终一成不变的。”
话说得隐晦,可语意却很明朗。夏之秋讷讷地立于原地,头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呢……他们之间曾真真切切地有过那么多值得铭记的事情,怎么会一点情意都没有呢……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容公子不是还有一方帕子——一方绣着“望秋”的帕子吗?那个秋同自己名字里的秋明明是同一个字啊……
夏之秋眼角发涩,心里有个声音在一遍遍问自己,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可是,怎么不会呢?
“容公子……”她哑声喊出口,“你是不是有一方帕子,上头绣着望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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