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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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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母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的,我不清楚。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两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地方合不来,直到十四岁时,读到张佳嘉书中的一句话:人的心里长出裂缝的时候,静悄悄,没有人知道,直到最后“砰”的一声碎了,才有人发现。所以说,当一件事或人出现裂痕的时候,也不会立马就有人知道。如同内伤和外伤之分,有的表面上鲜血淋漓,实际却并没有伤及要害;有的表面上完好无损,但内部已千疮百孔,直到真正病发,才发现刀刀致命。

父母间的裂痕第一次显露出来时,我七岁。

那时他们因何而吵,我已记不清了。

但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静到窒息的房间,那冷到极致的风。

初秋的夜,雾浓露重,有种凄清的冷。皓月当空,透过窗户照进来,银光铺洒开来,却没照到我身上。我披着绒睡衣,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卧室里没有开灯,客厅里的光透过门缝射进来,如探照灯一般,笔直地射进来,我把身子缩入黑暗。

我感到害怕。

我感到迷惑。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吵。

我只知道——爸爸妈妈很生气。

客厅里明明很吵,可我却觉得很静。妈妈的语速很快很急,不断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了吗?我想……

卧室里的灯突然亮了。

门开了。

光线毫无保留的落到我身上。

妈妈将我抱起来,坐在床沿。她看上去很平静,但我仍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那天的很多事,我早就遗忘。它们被遗留在某个角落,只有最尖锐的一部分,没有被蒙上灰尘。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家的裂痕。也许之前就有,但细小到被我忽视。光滑的镜面上有不为人所知的细小磨痕,终于在一天,它磕到了一角,一条细细的缝无声地爬上光洁的表面,

家里面很静。并不是没有人说话,但连第六感并不灵敏的我,也感觉到这轻薄如纱的生气下是如北极千年寒冰般的冷。

就在这样一片寂静中,凄清的夜里,很小很小的一个声音——

砰……

2

低气压久久不散。父母已多久没有说过话了一天?一个星期?

不知过了多久,在父母又一次争吵过后,妈妈突然把我带到书房,蹲下身,双手扶着我的肩,眼睛直直盯着我,看了好久。她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墨色,我看不清,也读不懂,只能垂首,静静站在原地。

我不太会关心人,小时候不会,长大了也不太会。有些安慰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便只能沉默,自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说:

“妈妈,你别难过……”

良久,妈妈终于开口,声音很平缓,像一口幽深无波的井:

“如果爸爸妈妈要分开来了,你要跟谁?”

我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开口:

“跟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做选择,也可以说是抉择,这不像仅仅是在香草和巧克力两种口味中选吃哪一种冰淇淋,也不像给我的小仓鼠起名字。当时的我太小,不快的阴云仅仅在身边延续了几个小时,但现在将它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起来时,才发现这是多么沉重。

三个字如千斤重,在那时却如一句平平常常的话,脱口而出。

但我从未后悔……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从溧阳到了常州。

父亲不肯协议离婚,他要房子,也要我的抚养权。

法庭审判,之前我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走进这样一个地方,严肃,寂静。这里是人民法院。天花板很高,墙是米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大厅的四个角落都放了绿植,叶片油亮亮的,散发着寒意,地面的资砖被擦得很亮,低下头,能看见我自己的影子——一个穿着白色泡泡袖连衣裙的小女孩,梳了一个麻花辨,低着头,对着地面笑。有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传来,很清晰,从远到近,再到远,“哒,哒,哒”,有节奏地响着。

我抬头,把笑脸收回去。我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不应该笑。

母亲把我带到一个房间,一个摆了一排排椅子和红木桌子的房间。

我终于又看到了父亲。终于又见到了。一连几个夜晚,他都很晚回来,那时,我应早就睡着了。

我坐在外婆旁边的椅子上,外婆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有些凉。我的脚够不着地,在空中晃着。我努力挺直背,余光看到窗外树上最后一片树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垂……

身穿黑袍板着国字脸的法官叫到了我的名字,我走上前去。

“小朋友,你想跟谁?”

“跟妈妈……”

我能感受到父母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声音小得像蚊子……

跟妈妈……

法官让我回去了。

后面发生的事我不懂,那些法律流程烦琐而复杂,足足花了一个上午。

走出法院的时候,在灿烂的阳光下,我看到那最后一片树叶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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