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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瑛(5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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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黄瑛的表情始终平淡,当她站在人群里,阳光浮在她的身上,我知道所有言语拿来形容她都不贴切。

或许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我一直都不了解黄瑛,我从来不知道黄瑛瘦弱的身体可以迸发出那么巨大的力量。

那个男人叫了黄英的名字,然而她并没有回头,她唯一的反应就是拉住了我的手,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力量,她说:“跑!”

然后她便拉着我的手穿过那些来往的人群,在狭小的缝隙间找寻逃亡的生路,奋不顾身地向前跑去,我感到风在我的耳侧响起,一切杂音都消退了。

我的身体在跑。

——

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天我内心隐藏的情绪,我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情绪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感到无比地欣喜和刺激,奔跑起来的那一瞬间好像一切的烦恼都消散了,我看到那些书页纸张随风而逝,开始无声地燃烧,大人们虚伪的音容笑貌开始褪色,十多年来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就好像我乘上了一列飞速驶向未来的列车。

我的腿在飞速向前,我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我在逃离我的生活。

但当我停下来时,我却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那是一种我至今都无法碰触的恐惧,当年却从黄瑛的身上隐现出来。

看向黄瑛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马戏团的舞台上,困在牢笼里的那只老虎。

黄瑛松开我的手,整个身体都靠在身后的矮墙上,她把双手叉在腰间,身体半曲着,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低头看着她,突然间觉得她就好像一只溺水的鱼。

我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两根手链,在这场大逃亡之前,我刚刚从老板手里接过来。我那个时候一无所知,而然我已经在心底默默地把这场突如其来的逃窜定义为“大逃亡”了。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根手链,汗水已经把鲜红色的线绳打湿,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颜色,瘫在我的手心,我到现在才了悟,原来在那个时候,它们就已经死掉了。

我把属于黄瑛的那根手链环着黄瑛细瘦的手腕戴上去,她额头上全是汗珠,黄瑛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惊讶,她说:“我不是什么好孩子。”

我当时正在把最后一个纽扣扣上,黄瑛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到我的肩上,我抬起头,她也在看着我。

我把那个纽扣扣好,我说:“我知道。”

我说完这句话,她就笑了,然后她的表情一下子冷淡下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便走了,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祖母是五年后去世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七岁。我再一次回到老祖母的小屋,就是我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现在里头装着祖母的棺材。

我站在房间门口往里看去,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段时光。

那些我没见过的亲戚这时都站在门前,有个人说老祖母活了七十七岁,不错啦,高龄啦。父亲站在一旁疲惫地笑着,他穿黑色的西服看起来像六十岁。

一阵风扑过来,棺材前的火苗晃了晃。

我拨开人群,朝外走去。

我只是想逃离这个地方。

我没想到我会碰到黄瑛。我几乎要忘记她了,可是当我再次看到那张瘦瘦的杏仁脸时,我马上就认出了她。五年过去了,她留长了头发,五官也长开了不少,个子也高了,只是仍然一如既往的瘦,瘦瘦的身体裹在薄薄的衣料里,我能清晰地看见她折起的肩胛骨。

她从我身边跑过,带过一阵风。我回过头去,她并没有认出我。我只能看到她掠过我的背影。

我愣愣地站在那儿,我和黄瑛的记忆一瞬间就把我淹没了。这时候响起了丧歌,远处传来哭丧的声音。我静静地站在那儿,拐角处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腰带挂在胯间,半掉不掉,嘴里还叼着烟,烟雾缭绕着把他的五官模糊了。我想起来这是黄瑛的“继父”。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往回看了看,原路折了回去。父亲就站在门口,脸上一片肃穆,看到我时脸色微微变了变,就像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一字未语。我知道他对我始终都有怨恨,我刚出生时怨恨我的性别,不让我跟着他的姓氏,我姓衡,而他姓周。长大些,他怨恨我不够优秀,不能让我在酒局上多言几句。五年前我发现他出/轨,我的母亲离他而去,他恨我搞走了他的老婆。这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始终活在怨恨里。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是哭喊着“我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们被迫降临,然后苦苦求生。

我走到内堂,桌子上摆着一张祖母的黑白照,她温吞的笑容定格在四四方方的黑框子里,那个笑容让我觉得她还有更灿烂的笑容跟在后面,然而摄影师贪图效率,没有时间等待。

我记得老祖母有一只白猫,不大不小,我来到这么些天,却一直没有看见。

也许,祖母也就像那只白猫,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的老祖母,姓衡。我站在摇曳的烛火面前,终于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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