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明月照清渠(四)(1 / 3)
郑槐抬起枯瘦的指尖指了指郑书奇手中的球,示意将球递给他。郑书奇会意,缓缓将竹球放到父亲手上。郑槐双手捧着那竹球,浑浊的双眼忽得一亮,映着烛火,迸发出缤纷的色彩,仿若回到了多年前那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左相。郑书奇见父亲这般反常的模样,好似精气耗尽前的回光返照,不禁忧色显面,双眉紧紧蹙了起来,可大概是担心被父亲见到,又立马镇定,恢复了自然的神态。
“书奇,你自小爱学,胸有大志,为父一直以你为傲。你从未想过依靠祖荫,坚决要靠自己。我几次筹谋,先是想安排门生向圣上举荐,被你拒绝,后又想凭着与皇后关系,替你求娶当时炙手可热的南淮郡主,仍被你拒绝。你凭着自身才学到了御史台,一直行为清正、治学严整、对事公正,就凭这份挨得住寂寞的骨气,我就知我儿日后必成大器。如今,我晓得圣上对你如此器重,便是彻底放心了。可为父还有些话想要提点你。”
“父亲,您今日说得太多,未免太过劳累,还是歇歇,明日再吩咐儿子不迟。”郑书奇担心父亲身体,出言阻止郑槐继续说下去。
郑槐却只摇摇头,兀自继续说道:“我少年时也如你一样,心怀青云之志,可那时的风气却不如现在开明。朝廷对咱们南人有偏见,总是有“北从仕,南行商”的观念,咱们南人即便再有才华,也鲜少有能入朝为官的。因此,我郁郁不得志多年,即便是入京赶考,有幸高中头名,却也只能一直坐冷板凳,迫于无奈只得回乡等消息,直到先帝继位才有了转机。剩下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文华殿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娘娘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才得有机会一展抱负。奇儿,你与我不同,你赶上了南北大同、君圣臣贤的好时候,你不必如我先时那样,为了前途而做出任何违心的妥协,这是你之幸。”
“父亲自入朝以来,一直致力于打破‘南人只擅经商’的偏见,不遗余力地提携南部仕子,才使得江南文风蔚然,才子辈出。大齐如今能有这清明盛世,父亲您功不可没。”郑书奇感叹道。
“我虽在朝中善于拉拢,培植了不小的势力,可也算是坚守原则,对于不服我的仕臣,并没过分报复打击过,也算是对的上自己的良心了。这一辈子,我只有两个遗憾,其中之一便是没能为你留下得力的兄弟帮衬。可怜你三代单传,不仅没有兄弟帮衬,连个得力的叔伯也没有,让我如何能不忧心。我少时倔强,一心扑在仕途上,再加上有些心结解不开,直与自己作对,婚姻大事一拖再拖,为这事没少气你祖父,如今想起来,心中很是难受、惭愧。”
听父亲这么说,郑书奇松开的手指缓缓蜷拢,面有愧色地垂下头,低声道:“父亲,是孩儿不孝,让您在病榻上还为我如此操心。”
郑槐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儿子,继续道:“我与你母亲成婚成得晚,我又一心扑在仕途上,人到中年才得了你一个,后面再无所出,这也大概是郑家的命了吧!”他苦笑两声,话锋突转道:“可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只信人定胜天。奇儿,我今日有三件事情要交代你。”
“孩儿谨遵父亲吩咐。”
“如今郑氏的头等大事不是你的前途,也不是我这把老骨头的性命,而是你的婚事。你为郑氏单传子孙,为郑氏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是你不容推辞的责任。若你已有心仪且合适的姑娘,不论她门第、才学、性情如何,只要你中意,我都没有意见。若你心中尚无意中的人选,我已替你选了几家合适的,着人画了画像与你选择,你与中挑一个,选定日子,早日成亲吧。”
郑书奇沉默着。
“我与你母亲在成婚时,各自心中都另有他人,可也没妨碍我们相敬如宾地过了好几十年。这世上的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郑槐一动不动地盯着爱子,专注得仿若是想将几十年的人生感悟一股脑儿地灌倒入他脑中似的。
“儿子听凭父亲安排。”郑书奇终是点了头。
“除了你的婚事,我心中第二放心不下的便是清璇清涟她们两姊妹。她们是你舅舅的女儿,因你舅舅去得早,才被你母亲抱养过来。虽说是抱养,这些年也是当作正经嫡出来养的,没人敢看轻了她们。如今,你母亲已经不在,若我也去了,她们能依傍的便只有你了。你们兄妹感情自小便好,我本是不担心的,可想想还是得嘱咐你几句,也不枉我与她们姊妹父女一场。”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带妹妹们一同回京,好好看顾她们的。”
“好。”郑槐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事便是关于我的后事。”
“父亲......”书奇不忍。
郑槐淡然道:“生死乃自然之法,没什么可避讳的,我的后事必得亲口交代与你,方才放心。我去之后,将我的墓地设在碧山之巅的东南方位,那儿有茂林修竹,还有涓涓清渠,是我归去之所。”
“可是......为何......”郑书奇心中万千疑问,此刻都堵在口中,想提却又不知该如何提。
郑槐像是看穿了儿子的心事,缓缓道:“那块地方,我早早就选定、安排好了。至于你母亲,切不可去惊扰她。她喜欢的是轻舟、纸鸢和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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