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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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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他心心念念的红豆的当晚,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是一个尼姑,一个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尼姑。

但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尼姑,我原本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儿。

我两岁那年的十月,北朝的魏将率领号称百万的魏军围攻徐州的治所钟离。

住在钟离附近的我们为了避免重蹈八年前在襄阳被魏军里的胡人杀得几近家破人亡的覆辙,决定逃离战乱,举家东迁,横渡长江,去往南梁的首都建康避难。

然而,建康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这里的权贵们个个奢华无度,家家姬妾百室,仆从数千;他们不用耕种土地,也不用编织布匹,全部依靠百姓来供养他们的锦衣玉食。

所以,这里百姓跟战乱之地百姓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流离失所,一样的人苦家乱。

因此,像我们这样前来避难的人家,根本没有在这里立足的可能。

于是,我们只能往更东的地方逃去,只能希望更东的地方能够更安稳一些。

一路奔波与流离,终于在我六岁那年,我们在江阴的顾山安顿了下来。

但那时,我们家已经几乎散尽家财了,只剩下几个累世忠仆跟几车传世典籍。

因此,阿爹只能勉强在顾山置办了些简薄的家产,然后抱那些典籍们日日垂泪。

我很好奇,于是便问阿爹为何垂泪。

“如今咱们在顾山安顿下来了,阿爹难道不高兴吗?”

阿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却比原本的哭还要难看。

“阿爹的小季娘,能安顿下来阿爹自然是高兴的。”

“那阿爹为何还要哭泣呢?”

阿爹勉力将我抱起,指着遥远的西北方向哀切地叹息着。

“因为顾山并不是我们的家乡呐,西北的关中才是我们的故土。两百年前永嘉之乱后,先祖们跟着晋朝的公卿们衣冠南渡,在胡虏屠刀下几经辗转方才在汉北的襄阳城安顿下来,奈何后来北面魏贼南扰,咱们又只能苟逃到江北的钟离;而如今子孙不肖,连钟离也没能保住,只能再逃到这江东来。”

说着说着,阿爹的眼眶再次湿润了起来。

“当年南渡,原以为已经是足够的远离故土了,原以为已经是足够的家破人亡了,却不想还有襄阳之劫跟今朝的钟离之难。你大哥哥死在胡人刀下的时候方才成丁,你三姐更是刚刚满月;你哥姊个个都是好孩子,是阿爹没有本事,没能护住他们。一想到,这阿爹的心就同如刀绞一般的疼呐!”

我伸手擦去阿爹脸上的热泪,多年的流离,已经让他的两鬓变得斑白,犹如迟暮的老人。

“阿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山以后会是我们的家,女儿日后也会努力成为你的依靠的。”

我缓缓抱住阿爹的脖子,轻轻地发誓。

阿爹没有言语,只是摩挲着我瘦弱的背脊痛哭了一场,好似要哭尽这流离多年的艰辛,好似想流尽这家破多年的哀痛。

暮秋的阳光洒在我们的肩头,温暖却又冰凉。

……

正当我满心以为日子将要开始好转的时候,我家勉强买下的那几亩薄田却突然被官府收缴了去,说是被天家赐予了附近的寺庙以作寺田。

原来,当时的南梁皇帝在不久前在建康城中舍道奉佛,决心从此礼敬僧人,并且颁布旨意令国中各地都要大造佛寺,以圆他礼佛的宏愿。

而我们初来顾山,家势单力薄,因此便第一个被官府夺去了田产,划给了临近的寺院。

一时间家里哭嚎不已,众人都开始担心起日后的营生。

然而祸不单行,阿爹因为这些年来过于操劳,怒火攻心下直接病倒在了床榻上。

阿娘领着仆人,典尽家里所有的书卷与衣物来给阿爹请医拿药,可最终还是没能让阿爹看到第二年的春天。

临了前,阿爹拉着阿娘跟我的手,怎么也没法咽下最后的那口气。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法放心我们母女,所以才闭不上眼睛。

“郎君,莫忧,前日济慈庵的济慈主持来寻我,说见咱家季娘蕙心兰质,愿渡她入佛门。待妾将季娘安顿好了就去寻你,跟你一块去找大郎,还有孟娘她们姊妹。咱们夫妻俩,黄泉路上总是要做个伴的。”

阿娘温柔地替阿爹整理着衣冠,意志决绝地说着,多年的流离让早已不再年轻的她显得十分的苍老与干枯,只剩下一双似水般柔和的眼眸还跟年轻时一样的温柔。

当时,四处新建的寺庙与佛庵都在寻觅有慧根的弟子,且因为佛教成为国定的宗教,所以只要入了佛门那就能安稳无忧了。

因此,听完她的话,阿爹吃力地点了点头,终于能够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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