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光在她脸上划出分明的界线，碧绿的眼睛藏在刘海下，无悲无喜，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似轻薄月光。

“随我来。”安德烈斯点头，作为两人中唯一一个记得自己在逃命的人，他蹲下，示意斯黛拉上来。

感受到少女娇小炽热的躯体贴上来，如同一只羔羊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上，安德烈斯收起轻松的脸色。

肌肉块块紧绷，心脏用力搏动以供给这具强健的身体，他压低身子狂奔，将声响踩进泥里，不泄出半点。

难道是返祖现象？这个猜想让安德烈斯兴奋起来。曾经身居高位让他无比清楚这种现象的可贵——

天才发明家安妮，出身于卡拉市某家孤儿院。她灰暗沉闷的一生因为体内淡薄得几乎没有的妖精血脉，骤然巨变。

耳朵变尖，发色变浅，眼中弥漫着紫罗兰色的薄雾，以及超越常人的、在星空中跃迁的思维。

安妮一下得到维多利亚皇后的重视，登上了王都的最高学府。

哦，甚至“返祖现象”这个概念，就是她在诺塞研究院提出的。

可以把她带回去送给安妮，这女疯子应该会很开心。

斯黛拉完全不知道自己可怜的未来，她陷入梦魇，四周的黑暗里藏着不可言状之物，身周是安静的虚无，无所依靠，唯身下有可留处，紧实的肌肉包住坚硬的骨骼，稳稳地托住她，如同汪洋中的一截浮木。她的身子轻轻颤抖，越发搂紧了安德烈斯。

微翘的发丝在皮肤上摩挲，在接触处泛起一圈圈涟漪，莫名的痒意爬满了全身，甚至向内里蔓延。

安德烈斯微微侧头，凝视她面如金纸的睡颜。片刻，他空出一只手揉散她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

还是带回家养着吧。他想。

安德烈斯很快跑到了遭遇卫兵队的树林。那把佩剑剑刃已钝，只能作装饰之用，所以当时被卫兵头子一枪挑落时，他也没在意，而是拿出了去见斯考特前临时买的匕首。现在想来，这剑应该就落在某处。

剑鞘是华丽的玫瑰金色，刻以繁杂的铭文，在树叶投下的层层荫蔽中较为显眼。

安德烈斯迅速扫视着狼藉的现场，步伐丝毫不慢。终于，他在遮挡中看到了一点光芒。

安德烈斯绕过面前的树，却猛然发现有一个黑影面对着他，蹲在空地上，正观察着那把佩剑。

黑影很敏锐，立刻发现了他，转身便逃，可惜他孱弱的身体并不能有效支持这一系列活动。黑影逃跑的动作在安德烈斯眼中如同慢放的镜头。

“噗”

安德烈斯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扎进了黑影的喉咙，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

小镇已经嘈杂起来，灯火冲天，但安德烈斯并不慌张，他耐心地等着黑影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作一片平静，才抽出匕首，用尸体的布料擦干净。

而后，他拾起金色的佩剑别在腰侧，最后调整了一下斯黛拉的位置，确保她能睡得舒服，才重新上路。

安德烈斯很大胆，他不遮不掩，走最平坦的大道。路上偶有商队经过，在木轮声滚过来前，他便已经藏进路旁的黑影里，过后，又走回路中。这逃亡之路，竟走得舒适快速。

边陲的道路少有路灯，黑沉沉的夜色如猛鬼野兽，俯视着行人，给以强大的压迫感。但少女睡得很沉，男人走得很稳，仿佛不是两位逃犯依靠着四处奔走，而是父亲背着困倦的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帕洛斯的火光从安德烈斯视线里消失的前一秒，一阵悠扬的钟声走过人流与房屋，走过山坡与树林，走进了他的耳朵。

丧钟啊……安德烈斯脚步不停，他什么都没问，却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那阵沉重而微弱的声音最终如同将灭不灭的烛火，消散在风里。

安德烈斯微微仰起头，长长的刘海将他完好的左眼一并遮盖，看不清表情。

他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的叹息轻得连风也捎不走。

如果有上帝视角就能看到，此时，他们完全离开了帕洛斯镇的地界，进入卡拉市。

然而帕洛斯镇的灯光，仍然未熄。

“呃……呼…”停摆的心脏重新跳动，血液被泵到四肢与头脑，唤醒这具僵硬的身体。

“幸好……”黑影抽动了几下，坐起身来，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木偶十分可爱，雕工精细，可惜一道伤痕贯穿了它傻乎乎的笑脸，几乎刺透整个脑袋。

“安德烈斯……”黑影摸着木偶的右眼，喃喃着。

如果斯黛拉醒着，她能一眼认出黑影——丝毫没有伪装的艾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