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1 / 2)
这是含英出生以来的第一场大病。
半夜开始的,和着窗外的雨声,含英烧了半宿,额头烫的如同火炭,唇焦口裂,动弹不得。含英整个人浑浑噩噩,躺在被褥里,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肚子里却沉沉坠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直将她带得整个人不断下沉,下沉。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无数个日常中的普通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她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直到这段曾经长得看不见尽头的人生就这样被咔嚓一声剪断。在最后一刻,她甚至无暇后悔、流泪、咒骂,在迅速划过脑海的一系列人生片段中,最后留下的是双亲的脸。
伴随着脑海中的轰然巨响,躺在榻上的含英大汗淋漓,张开嘴,吃力地呼唤道:“……妈……我疼……”
迷糊间似乎有人叹了口气,额头上擦汗的麻布被拿了下来,自己被人托着背部,半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脑袋发涨,眼皮沉重得撑不开,过了一会儿,被慢慢地喂了一碗蜜水,嘴里甘甜生津,倒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看到身边一个瘦长的黑影,惊了一跳,声音嘶哑地喊。“谁?”
“英娘?”
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的脸凑了过来。“我来看你了。”
见到含英的眼神示意,夷君用两手拎起她的胳膊,小心地扶起身体,又塞了一个枕头让她能舒适地靠在榻上。
含英的心里藏着事,脸上不免带了点郁色,倒是有点像她娘的样子,叫夷君看得心惊胆战,赶紧没话找话道。“幸好你及时回了。昨夜里后山里好大一声响,像有天雷劈在了山上,轰隆隆的!今日我和那几个胆大的猴儿爬到大槐树上一望,好些土石滚下来,把山脚下蕺菜长得最茂盛的那处地方都给埋上了,远处一座山头凭空矮了半截儿。”
“小六子还在絮叨这下到哪儿去割猪草呢,被她娘拍了脑壳儿。村里说是山神显灵,正在重新准备祭祀,这几天都不准我们靠近后山了。”
“祭祀?”心里咯噔一下,含英立刻直起身体问道。“你知道……”
夷君点点头。“我瞧见田叔来你家院门口求法子了。李娘子……”
眼中闪过一丝畏惧,接着说。“……李娘子说是山神想换祭品,要他们以后每年正月祭祀,献上一头牛、三头猪和七只羊。现在村头还在吵到底选哪家的牲畜呢。”
叹了口气,夷君脸上也沾了点忧愁了。“村里能有几户人家养猪养羊啊,每家都不想被挑中,吵得差点动手。怕人故意动手脚,田叔还把我娘请去相看哪家有最健壮最肥美的牲畜,若是挑中了怕那家人以后心里有芥蒂,若是没选好又怕山神发怒,祸事临头,阿娘也是左右为难。”
含英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跳过了山神的话题,没告诉小伙伴那只被老里长和村民当作神灵供奉多年的食人虎早几天就被她杀了,不可能再装神弄鬼。
至于昨夜的山崩,她猜测可能是那座西周天子墓规模太大,山腹空了那么大一块儿,又常常受到风蚀和雨水冲刷,山体构造本来就不稳定,再加上春季多雨,土质疏松,种种因素累积,昨夜恰好引爆了那根导火线,引发了土石崩裂。幸好村人平日里就不愿靠近后山,入夜后更不会进山,无人伤亡。
还有换祭品……大概是阿娘知道她心里抵触,干脆借这个机会将活人祭祀这件事在桑梓村永远埋葬,反正老里长和白虎已死,村人在那个墓穴洞口无论献祭什么东西,都不会有回应了。
只是她没想到,将人作为祭品的时候,桑梓村人人习以为常心有默契,换了牲畜,倒是人人都不愿意,生怕选中自己家的牛羊了。
这可真是——荒诞!
牛羊比人命更贵重吗。
“当然啦。”
含英没想到自己的喃喃自语说出了口,更没想到会得到夷君这样的回答。她猛然抬头,看向小伙伴黝黑的脸。不再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时,那张脸显得莫名严肃,也莫名让她害怕。
夷君总觉得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后山也去得,奇花异草和鲜活猎物都打得,甚至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也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样对父母的话千般顺从。但含英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害怕得东西和别人都不一样。
人人觉得贵重的东西,她觉得微贱。
人人觉得微贱的东西,她觉得贵重。
“阿英,人命贱于蓬草啊,如何能与牛羊这些牲畜相比。”听在耳中,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但含英知道这是夷君的真心话,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的发自内心的劝说。
“哪怕咱们村最富裕的田家也夜夜将牲畜牵进屋里同吃同睡。村尾向东第四家只养了一头牛,最寒冷的那个冬天,一家子将自己铺盖底下的稻草和棉絮抽出来给牛垫上,生怕它冻了饿了,他家的小六子冻掉了两根脚趾事小,可若是损失了牛,谁来耕地?如何吃饭?开过年怕是一家子都得饿死。”
“所以宁愿以人换牛吗。”含英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后山的祭祀你知不知情。”
或许是这目光太烫人,夷君觉得脸上如同火烧,心里一颤,知道含英现在问的不是牲畜的事,嘴唇嚅嗫。“那群猴儿……家里都出过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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