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1 / 3)
“可是阿娘,财帛动人心……”含英拱拱脑袋,不愿母亲继续沉浸在旧事里,便继续往下问道。“万一是短视而急躁之人,也可能直接卖了外面的丝绸布袋换得些钱财,内里的信件也可能私下烧毁,托词途中不慎将两者遗失或被盗匪抢夺……”
“若是如此就更好。”从心底的忧虑中挣脱出来的李献容,听见女儿如此发问,正合了她谆谆教导之意,不禁莞尔一笑。她本就不是个严肃方正的人,只是遭逢巨变,才颇有些苦大仇深之状,此时母女二人深夜依偎,室内烛火融融,使她暂时忘却了夜色深处那些可怕的阴影,一笑后,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又现出了几分烈如火皎如月的昔日风华。
“那绸袋本就是犒劳他的路费。若是里长原封不动地将信送到,此等轻财守诺之人,我日后必有重礼;若是送了信却偷偷卖掉袋子,那也无妨,权当那卖得的资财用来补偿其路途奔波的辛苦罢了;可如果毁约撕信,暗地里将这丝绸布袋典当了——”
她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
“——你当这丝绸做的袋子随处可见么?这绸缎上的织金花卉杂宝纹是李氏独有之法,只有家中世代豢养的绣娘才能印染织得。但凡它流落到识货之人手中,便替我将消息传递了出去。而卖出这奇货之人譬如稚童怀金行于闹市,露富于人前,若无收信的贵人庇护,只怕得到的这点钱财到手不了几天,就会如流光浮云般消散了。”
李献容低头,看向女儿被火焰映照得发亮的眼睛,温言教导道。“阿英,娘知道你天生敏锐,善于体察他人。但切记人心易变,今日之人又非昨日之人,明日之人又非今日之人,唯有趋利不变,抓住其心中利之所在,就是抓住了人心。以情动之,以理服之,最终还要以利驱之。”
“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虽然落难,但是女子从未放松过对女儿的教导,甚至于因为从小长于乡野之间,含英刚刚开始学习说话时,便跟着阿娘一字一句地学习官话、背诵家谱,稍长一些被手把手地教导写字,李献容又默出那些世家姻亲间的往来书信,帮助女儿日复一日、条分缕析地识记那张犹如蛛网般繁杂的世家谱系。可惜纸笔有限,经史典籍无法一一默出,都由女子一字一句地口述出来,叫含英背诵记忆,便算是“诵读”经典了。
只是含英并不像别家的儿女为父母命是从,见母亲的言语教诲与此前从经典中读到的有异,便直白地提出异议。“可是阿娘,你教我背的是‘以义为先、以利为后’,荀子是错的么?”
听闻女儿的话,李献容眼里那点暖意缓缓又被阴霾吞噬。暖融融的烛光落在女子脸上,显得她眸光如剑,眼神沉冷。“荀子没错,是这世道错了。”
瘦骨嶙峋的女子眉头紧锁,眉心皱起一道竖痕,想起了那日神都城中的惨象,眼底渐渐浮现血色。
“这些年、这些天,娘也一直在想。”她紧紧地抓住女儿的肩膀,喃喃自语,似是教导,又似乎在自省。“阿英、阿英,你的叔伯们皆被时人称赞为经义大家,你大伯曾为先帝讲学,何等荣耀?可转瞬之间便刀斧加身衣冠涂地,朝廷诸公死于滚滚雒水,世家高门皆被诛灭,尸积百余里,何人敢收殓?”
“汉室享国四百年终于衰微,为魏公所篡,而新朝得国不正,又为臣子所窃。以臣谋君,名位尽丧,而昏庸之君、豺狼之臣,勾连异族,使得边防尽毁,胡人窥得可趁之机,驱赶役使我汉族儿女如同牛羊豚犬,纵有一二汉人因家世、才智得其重用,也只不过被视为良马而已,若事不谐,顷刻便可锤杀之。”
“胡人篡夺权柄,局势糜烂至此,是因为我汉家九鼎已失、天命衰微啊。中原沦丧,仁义之道已失,自胡马南下,天下人已不信汉家教化。中原冠盖已失,意气丧尽,以至于令胡人贱种高踞于庙堂之上。”
“你的父兄叔伯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就是因为在汉室没落、中原倾覆的时候,仍然相信义和理!”
“手无刀兵,却妄图教化夷狄!“烛光明灭、月色寒凉,温暖和凄冷并存的室内,有一种极致的哀恸从女子紧缩的眉头和暗沉的双眼中透露出来。“所以荀子没错,是这世道错了啊。“
含英抬头看着母亲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有些茫然。她自出生起就居住在这方世外桃源,邻里和睦、村人淳朴,最深切的痛苦无非是阿娘时不时发作的疯病,比起母亲所经历的国破家亡、胡汉相争的惨事,她还未体会过切身之痛。
但她天生便对他人的情绪有着极为灵敏的感知,而自身的聪慧和灵醒也让她不至于过度沉溺于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中,冷静地看待这尘世间的种种情状。于是含英不仅感受到了肩膀上痛意,也察觉到了阿娘心中日夜焚烧、噬心剜骨般的恨意和痛苦。
“阿娘。“含英轻轻地喊了一声。那双幼童的眼睛里含着莫大的关切和诚恳,竟然唤醒了些母亲残余的神智。”那咱们就让这世道变对,好么?”
李献容怔怔地松开了手,在昏黄的烛光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和被太阳晒伤的脸颊,没想到当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委身投胡、世家门阀里的翩翩贵公子服药以避世情之苦、偏安一隅的南朝皇室也沉迷享乐不问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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