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泰元年(2 / 2)
心里满是掐出的血指印,想到刚刚拉开胳膊时见到女儿嘴唇发紫、双目紧闭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接着一阵得后怕。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将掌心的血渍擦拭干净,才伸手接过女儿,托在臂弯,先自己尝了下热度,再舀了一匙,一口接一口地给孩子喂了进去。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她曾生有两子,但两子幼时均由乳母喂养,如今遭逢家难,不放心让别人照顾女儿,只能一点点从头学起——但能看得出妇人的专注和仔细。
车帘掀动间,内外气流交汇,刚刚止住咳嗽的含英恰好使劲儿吸了一口空气,差点被帘外涌入的那股腐气和血腥气再次冲晕!晕晕乎乎地靠在母亲的胳膊上,她像只吐泡泡的小金鱼,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吞咽着嘴里甜丝丝的温水,耳朵里飘进两人的低声私语。
“我如今唯余一女,若非葛姑救命……”差点酿成大祸!那年轻妇人怎么也说不下去了。这几日桩桩件件的事在她脑海里翻滚涌动,嘶喊、刀光、大火一个个画面闪过,原有的百般愁肠、千般愤懑都消散了,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儿正鲜活地、小口小口地喝着蜜水,她心里只余庆幸。
”葛姑之恩,我李献容铭记在心,日后赵郡李氏必将厚报!” 妇人的脸上还涂着遮盖相貌的锅灰和炭粉,发饰、衣着也十分简朴,因着几日未好好休息,面容也带着憔悴之色,可一旦神情放松,便叫人看出那副皮囊下的风雅仪态和良好教养。
一张美人面上凤目低垂,眼神清亮,脊背挺直,坐姿端庄,面对女儿所露出的温柔慈爱,以及对自己毫不作伪的感谢姿态,都让坐在其面前的葛姑心里暗自叹息。
葛姑知道,李娘子以自己及母族的家世郡望担保,是当下能做出的最有分量的承诺,此心诚挚,实在令她动容。“医者仁心,本是分内之事,何以言报?何况当日……若非娘子当机立断,老身只怕也已遭难,还未答谢娘子的救命之恩。”
葛姑所说“当日“,实是七日之前了。
那时葛姑还是神都城内襄城侯府的家医,襄城侯府贵为北燕四姓,屹立在诸多世家大族的顶端,偌大的一座侯府因临近太夫人寿诞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那天一大早,家中几位郎君便换上朝服匆匆赶去宫中,向太后进言应当妥善安置先帝的梓宫,并且与诸位王公大臣商议,处理近日朝中流传的,先帝驾崩前曾密诏并州刺史乙速孤显,率军进入神都勤王的流言。
午后,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在侯府后花园里闲谈宴饮、嬉闹玩耍,李献容已经怀孕七月有余,坐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便累了,扶着侍女的手穿过游廊,路上遇到几位簪花戴珠的妇人,被众位妯娌笑着打趣。
日头西斜,襄城侯府的厨房里开始忙活起来。众人簇拥着老寿星崔太夫人准备用饭,仍然不见朝议的郎君们回来,大家便齐齐聚在后厅等人。
李献容轻抚着肚子,不知为何觉得心绪不宁,招手要两个儿子去皇宫门口催一催,又嘱咐身后的侍婢去叫人替她诊脉,抬眼一看,却见厅里的女眷和小郎君们都在闲谈笑语,赏花逗趣,尤其坐在上首的崔老夫人头发花白却身体康健,被几个玄孙女逗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她不欲因为自己没来由的烦躁惊动众人,便悄悄起身去后院寻医女了。
当女医的手指刚搭上她的腕子时,李献容突然神思恍惚了一瞬。
扑棱棱响起羽翅拍击之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幼燕,半边翅膀折断,哀哀地鸣叫,盘旋几圈,坠地溅出两蓬血雾!
可等她再凝神去看,眼前只有一位霜鬓慈眉的葛姑在低头诊脉,周围的侍婢全都屏息凝神,后院里静悄悄儿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哪里来的什么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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