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殿(1 / 2)
半月后,这日天光仍好,离日中尚远,夏日热浪还未浮起,浮图殿前古松翁绿,佛音清玄。
“娘娘,您上去的时候小心点,昨个儿都差点摔下来。”言春端着一盆温凉的清水,低声对正在将禅衣宽袖高高挽至肘间的皇后说。
“嗯。”姜芸回着,将双手浸入铜盆净水中,言春早已注意到,姜芸的手很漂亮,十指灵活地宛若鱼尾一样在水中游过,连出水时轻洒下残余的水珠都别有一番味道。
姜芸已经擦洗佛像半月有余了,这些日子日日食素食,人以能瞧得出的差别消瘦了下去,偏又是个执拗的,自己给自己定了许多擦佛的规矩,晨起必沐浴,沐浴必焚香,再换干净禅衣裹身,而后才去浮图殿见佛,不像是在擦洗佛陀,而是在清洗自己。
擦拭完金佛正面之后,姜芸端着水盆绕到金佛之后,打湿了软布,正踮脚准备踩上木梯。
背阴的地方若隐若现着一个人影,姜芸惊了一跳,张嘴要喊人,却见那人露出了脸,低声说:“娘娘,是我,小点声,奴婢有事对您说。”
“你,福……”
“福岁,”福岁急切地告知姜芸他的名字,“我叫福岁。”
她自然记得这个在湖边教她打水漂的小太监,任由福岁拉着她的衣袖往那阴暗里走,金佛之后的暗影里恰恰能容纳两个人。
“福岁,”姜芸从他手里抽出袖子,轻声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福岁垂下眼帘,长长了睫毛眨了又眨,终于说:“您之前问过城下的尸体,奴婢后来偷偷打听了,陛下那日悄悄让人将小皇子和小公主的尸体火化了,骨灰收入罐中,就放在这金佛的莲花座下。”说着往上指了指去。
姜芸的眼圈瞬间红湿,她那日只是在悲痛时随口问了身旁的他,甚至姜芸都有些不记得有问过,没成想这位小太监放在了心上,还放了如此久,“你说的真话?”
见福岁点头,她转身就要出去到那莲花坐下看一看,被福岁扯住衣袖,“娘娘,大白天的人多,今个晚上,我在这等您,到时候那骨灰您是想带走还是想留下来,都由您。”
姜芸这才想起白日里,外头确实有僧人进进出出,“你专门藏在这儿等我的?”
“嗯,怕早上错过,昨儿夜里在这睡的……还有一事,您身边的言姑姑,是皇帝的人,她常到正阳殿跟皇帝单独说话。”
姜芸知道言春是皇帝的人,心中一直有戒备。
“娘娘,娘娘。”福岁轻声喊着姜芸,“咱们说好久了,您先出去吧,不然言姑姑待会要进来了,奴婢等没人的时候再出去。”
“你专程为我打听这些?”
“奴婢想着,您应该想听。”
她自身难保无以回报小太监对自己的善意,只是勉强挤出笑容向他道谢,并说:“若是今晚我亥时未到,那便是来不了的,你不必一直等我。”
姜芸从佛后走出,看到言春正双手捧着新摘的莲花静静地等着自己,她余光瞟向金佛,回忆着方才自己与福岁说话的声音应该不大。
“娘娘,看今日这莲选的可还成?”言春上前让姜芸看。
姜芸点了点头,一佛二菩萨擦拭完,她把今日的新莲插入白玉细瓶中,佛前芬馥,密密的千瓣莲花粉紫相融,碎瓣簇成的紧致花心儿尚未开,外层早已开的华贵福丽,她蘸水指尖轻洒,莹莹水珠落了满莲,手落下的瞬间,打掉了那片花叶。
言春将莲花叶捡起,满脸担忧,“您今日怎么有些魂不守舍,和往日不大一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姜芸摇头,敬完香,她合掌面佛,阖目而语:“今以清水净法身,祈佛洗吾六根污秽,度万千亡灵安宁。”
每天姜芸说完这话,便是濯洗完毕了。
而今日说完后匍匐而跪久久不起,盯着那莲花佛座,甚是想直接冲过去抱走孩儿的骨灰,不明情况的言春在一侧不敢妄言,半个月来,姜芸日日都如日晷上的影子一样连轴转,到什么点要做什么,都大差不差,可今日见她有些怪,又想不出什么原因。
姜芸今日确实累极了,起身时差点载倒在地,可她一心仍想着为何高泠要将她儿女的骨灰藏于莲花座下。
正想着,有一女子从远处走来。
素青的衣裙,为饰珠钗步摇的云鬓,姣好的面容。
是惠妃,她穿过殿前正缭绕着浓浓烟雾的大香炉鼎,抱了厚厚一摞青纸来到浮图殿,眼眶子有些发黑,走起路来也有些虚飘仿若走在雾间,姜芸知道,惠妃昨晚又是弹了一宿的琴,这么早来这儿,怕是没怎么补觉。
“见过娘娘。”她有些吃力地欠身向姜芸行礼,两只胳膊显然要承受不住那摞纸的重量了,不是那东西重到抱不动,而是从华阳殿到这儿,距离并不近,就算是端着一杯茶,走这么远也会胳膊发酸,那重量早已不再是东西自身的重量。
姜芸示意言春接过来,却见杜若身子一侧避开,略带哭腔说:“娘娘,陛下不让旁人碰。”
姜芸眉一皱,问:“什么宝贵东西,让你拿来这里做什么?”
杜若咬着嘴唇,挑着眉四下瞧了瞧,说:“是陛下这些日来抄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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