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寸结(1 / 3)
太监刘慎撩开门帘子,冷冰化水儿的寒凉与热气交融,簌簌地扑得他手里的拂尘往后飘。新皇帝怕热,让人抬了五六个冰鉴进来,从烈日炎炎的外头猛得入内令人直竖寒毛。
夏簟上,高泠盘腿侧依髹漆雕花曲凭几,一副慵懒超脱之貌,细葛大袖衫随意地挂在身上,隐现出如柳似松的身形,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半露的胸膛上可怖的粗厚肉痂在衣襟后若隐若现,他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玉雕墨画的眉眼向下垂着,细长指尖处正夹着一枚剔透的黑棋侧敲楸枰,发出一声声清脆。
他褪边依贴着一妖娆的宫娥,着粉翠水薄烟纱裙,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流转出百媚千娇,她以最妩媚美妙的姿态动了动身子,探出光滑细腻的胳膊去撩拨他的衣襟,又捏了颗饱满汁水的葡萄喂到皇帝嘴里。
刘慎弯腰禀道:“陛下,娘娘松口了,说只要放了她母亲和哥哥,就穿凤袍,答应做这皇后。”
“哟,还提条件呢?要我说,直接把她也扔进大狱,倒还省事。”高泠的表亲李源钧翘着腿躺坐在另一侧的席上,随手从冒着寒气的冰块上捡了颗紫红的葡萄扔到了嘴里,嚼着说着。
高泠不为之所动,目光仍聚在那盘残棋上,一阵冰冻的沉寂之后,他轻飘飘地说:“告诉她,姜家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皇后之位坐与不坐,她都是皇后,这辈子,她到死都是。”
李源钧听完在一旁翻了翻白眼。
刘慎领了命出去传话,午后的太阳正毒辣,透过滚滚气流热波,恢宏的宫殿在人眼前儿有些虚幻变形。
姜芸穿了一身素白丧服,未戴凤钗未穿华服,未施薄粉,刘慎服侍东定旧主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后素面,虽然面庞被烈日晒的有些发红,可依旧难掩美色。
刘慎将皇帝的话学了给姜芸听,眼见着她攒眉凝神,那原就红肿的眼睛立时湿透了,刘慎低声对姜芸说:“娘娘,如今儿易了主了,里面那位暴虐的手段您是瞧着的,莫不说放了您母家人,就是昨日领着军队攻进来的将军,今个一早也都被处死了好几个,这自己人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姜家?您得顺着,不能硬碰硬,现在最要紧的是您哥哥,郎君如今浑身是伤,戴锁链手腕脚腕早磨破了,天儿热,伤口也烂了,得先想法子给郎君治伤,剩下的事来日方长,命得先留着。”
这刘慎原是旧主身边的内侍,能识文断字,能棋善武,旧主平日里同他消遣的时候多,自然而然身份地位便与旁的太监不同,昨日敌军屠城,宫里大半的人都被灭了口,这刘慎却被留了下来又做了新皇帝的内侍,想来颇有手段。
姜芸听了刘慎的话,回说:“刘公公说的是,您再通传一声,我想见新皇帝。”
刘慎向姜芸点头,转而回到殿内传话,姜芸退了两步站在小黄门之后,她卸下所有的尊贵与宫中最卑微的人站在一起,垂眼看着自己素白鞋尖上的浮沉出神。
挥之不去的昨日黄昏血云映红了儿女稚嫩小脸儿,孩子们尖锐的哭叫声就在耳边,姜芸眼看着十月怀胎养育两载的孩子被丢下城楼,她从敌军手里挣脱,大叫着跑过去拉拽,可那怎么来得及?她登跨过楼墙往下跳欲随儿女去为亡国陪葬,却被人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想至此,泪珠子从姜芸红肿的眼圈里涌出。
“娘娘。”小黄门福岁颤颤地递过来块手帕,姜芸抬眼看了看,这才回神自己在正阳殿门口,她用手拂掉泪水,稳了稳心神。
寒浪驱开,殿门开了。
刘慎传话说:“陛下请娘娘进去。”
姜芸挪着脚往里走,她觉得脚底隐隐有些隔着肉疼,似乎是磨出了水泡,她尽量忍耐着这种木疼的不适,保持着脚下平衡。
小太监福岁将腰压得极低,伸出手想让姜芸搭着,被姜芸忽视后,僵着胳膊不知放下还是不放下。
太监刘慎朝他瞥了一眼,福岁会意后默默放下了胳膊。
由刘慎引着,姜芸入了那冰窟子一样的正阳宫内殿,她真是极熟悉这个地方,做了三年的东定朝皇后,她无数次在这里陪东定旧主度过一个个日夜,可昨日东定朝覆灭了,今日新皇帝登基,建立大兴朝。
姜芸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跪拜,那礼数与动作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时已至此,也不必再说那些虚套子的场面话,她跪地直言:“陛下,我哥哥姜垣,只是个眼盲的残人,他并未入朝为官,也向来不会着手参与政事,妾求陛下卸了我哥哥身上的刑具,派御医为他疗伤,饶他一命。”
皇帝并不开口回她,目光始终未从棋盘上离开,也未令姜芸起身。
姜芸就那样不知垂头跪了多久,盯着映在紫檀木地板上模糊人影,她有些晃神,鬼使神差地抬眼,忍不住透过浮鹤青铜博山炉上方缭绕着的香烟丝,去偷偷窥看高泠那张酷似她死去的心上人的脸,却看见他身边的宫娥,像是黏在他身上般软贴着他的身子坐起,脸上厚厚的脂粉里挤出娇媚的笑意,高泠一手轻抚着她的发髻,一手揉捏着颗黑色棋子,不时低头吻在她的粉颊上。
姜芸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恨,她再一次想起躺在血泊里的儿女,再一次想起昨日遍地的断颈尸体,这座被战火烧过的宫城像是打了个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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