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1 / 4)
段盛尧原本算是一病不起。自打他听说江南三城陷落、段府被损毁于火海之中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段敬山一边差人去寻家人踪迹,另一边又日日陪在父亲身边伺候照顾,精心调养之后,段盛尧才慢慢好转过来。只是经受打击太大,他的脸色再无此前那般健康红润,而充斥着将死之人似的惨白。
段敬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找遍了东都的大夫,但却也无法扭转病情。所有的大夫听闻他家遭遇后,都说是“心病”。可这“心病”究竟应该如何痊愈,却迟迟没有个定论。
段敬山白日为父亲的病心焦,晚上为失散的家人而黯然。此前还有郑华年在侧,可衍州郑氏一乱席卷朝堂后,她便久久闭门不出,以泪洗面。可终究也只是哭,其余的一句话不说,且从不叫父亲看到。段敬山问她,她也说没事,但两人心里却都很清楚,如今郑华年的眼泪不仅为郑文柏而流,也为整个郑氏所带给她的巨大失望而流。
郑文柏出事后,消息一经传回东都,郑家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整个郑氏彻底与衍州切割,正如十几年前郑文柏决心要同苏沁玉成亲一样。而这一切早有预谋,郑华年根本算不上大吃一惊。但事情当真到这个地步,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明了是非利弊,因而也基本上不在丈夫面前展露。可强颜欢笑也有个限度,不是一句隐瞒便可一劳永逸。终于有一日,在就寝前时,她忍不住眼泪,终于哭了起来。
段敬山没法,只得握着她的手,问她怎么了。郑华年两行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淌,说,娶了我,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段敬山擦擦她的眼泪,笑着说道,说什么呢,我后悔什么?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心下里却咯噔一声。郑华年低着头,沉默一阵,才说道,你当时娶我,是不是为了我家?可现在你该后悔了。段敬山温声说,郑家百年忠烈,何谈后悔一说?郑华年说,百年世家也不像表面上那样光风霁月,如今我算是懂了,可怪谁都不对。语罢,她不再说话,暗自垂泪。段敬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只能拍拍她的手背,不言不语。
他白日照顾父亲,晚上安慰妻子,这样的生活终于到段知燕来到东都才有所改善。梁鸿谨来东都一事他也知晓,因而并不惊讶,只不过某日梁琨来看他时,笑容满面,告诉他梁鸿谨此来东都,将会给他带来一个惊喜。
他说得神神秘秘的,但却讳莫如深,非但不令段盛尧期待,反倒让他警惕。但终至那个黄昏时,这突来的消息却令他几乎从病榻上一跃而起——但见梁鸿谨带着个小姑娘,慢吞吞地进了内室,可一瞧见他,却眼神一亮,紧接着双目含泪,一下挣脱了梁鸿谨,扑上前来,喊道,父亲!
段盛尧甫一见她,大喜过望,简直要晕过去,一把抱住她,两个人好好地哭了一场。段敬山早闻此事,只是一直等在偏房,闻声连忙出来,却也怔在原地。梁鸿谨见他发愣,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提醒他说,怎么,大少爷,一别一年,连小妹都不识得了?段敬山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去,手指胡乱地在段知燕脸上摸了两把,才终于眼眶一红。
他强忍着泪水,问道,燕燕,你这一路还平安么?母亲呢?段知燕说,有梁叔叔一路照顾我,一点委屈都没有受。我也不知道母亲在哪,二哥将我抱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
段敬山连忙说,那二哥呢?段知燕摇摇头,将城门的事告诉了他。段敬山心中五味杂陈,一会儿为段敬云而忧心,一会儿又因段知燕所描绘的细节而愣怔。他听到那个名字,便僵在原地,嘴唇抖了两下,说不出话来。段盛尧及时发现了儿子的异状,接过他的话茬,问道,所以你这一路,就是楚歌在照顾你?段知燕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对。但楚歌姐姐近些日子染了病,来不了了。段敬山犹如雷击,好一会儿才说,那她病的重吗?段知燕说,不重。但是这一路太累了,我不舍得叫她奔波。是我不叫她来的。
梁鸿谨在一旁听着,确认了她的身份,便不再戒备,听到后面,却玩味一笑。不多久后,他便告辞,在段盛尧和段敬山对他千恩万谢后离开了段府。赵安文和路云中正在门口等着他。梁鸿谨出门来,接过马鞭,笑着对路云中说,你也是他们家小姐的恩人,便不进去看看?路云中沉默半晌,说道,属下孑然一身,理应先面圣。梁鸿谨哈哈大笑道,看看,这就是聪明人。
他边走便对赵安文说,我说什么来着?这段家的姑娘万不可小觑。语罢将府中之事简单同二人说了一下。赵安文奇道,这是为了不让段大人怪罪楚歌姑娘吗?梁鸿谨说,正是。楚歌原是他家婢女,本便是要时时刻刻守在段小姐身边的,如今却私自离身,说出真相来,段大人定要动怒。可父女初见,段大人不忍责怪女儿,此事便也能暂且了了。日后,究竟是就留楚歌姑娘在衍州,还是将她接来东都,自有日后的安排。
赵安文说,楚歌姑娘若能来东都,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从此颠沛流离的日子便不必再过了。梁鸿谨说,留在衍州,不也有人有什么打算么。他扫了赵安文一眼,两人心情颇好,都笑了起来。
路云中在一侧,听了半晌,没插话。他一路沉默地走回住处,又听梁鸿谨重复了一遍面圣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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