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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之人(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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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桓成帝本纪》成书的那个时代,当朝史官最难以记述清楚,也是最无法绕开的一件事,当属桓成帝二十岁那年,离开叔叔李淮衣的庇护,带队前往幽涿山,却又孤身出山,仅凭一马一弓,便奇迹般地清剿了盘踞此地十余载的山匪,封功赏将。

按理说,能有这般功绩,无论是多谦虚的帝王,都会对外大加夸耀;更不必提于军营中度过二十岁诞辰的李玄晏,三个月来远在镇北关,彼时秋狩的荣光日渐黯淡;幽涿山剿匪一事,正是他由小士受天子封赏,为日后逐渐掌控镇北守卫军大权、射杀宿州敌将贺子衿等事作出重要铺垫的人生转折点,帝王却一生对此绝口不提,令人疑窦丛生。

无论人们再怎么弄不清剿匪的始末,一人一马走出幽涿山,七日后亲自将匪旗进献给堂上天子的,正是四皇子李玄晏。

只有李玄晏。

据那年在朝的臣子回忆,四皇子回宫的那个清晨,冬雪终于化尽。皇城与涿下的距离,就算是最好的剡都马轮番换任,也要奔忙四日。和往年一样,还是从宿州一路南下的“摆条风”更快,呼啦啦刮过了整个二月。那个时候,无论是皇城的平头百姓,还是锦冠华服的贵族,人家后院,随处可见的海棠都发出了新叶,枝条上趴着深红的小花;苞蕾在风中摇曳,尔后猛然一挣,颤巍巍地,抖开了剡都的满城春意。

有人勒马而停,桐木长弓扫过檐下的一树海棠。

那个清晨,从诲居外的街巷很安静。一大早,先是那个名为心莲的侍女,握着和身形不相符的大扫帚,走出来扫了扫朱漆斑驳的府门前,半身浸在污水中的脏雪堆,口中念诵着祈福的话语。

府内接着露出一张下巴削尖的脸孔,眉宇间凝聚着无言的忧郁,苍白得可怕。

从诲居的女主人,短暂地出现了一瞬。只是短促地唤了一声心莲,身影就消失在了闭合的府门后。

李玄晏倚在府门对面的墙后,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府门再度开启。他无声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上了进宫面圣的大道。

只有一条铺着白玉的步道,明晃晃地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宇,直直通往高阶之上的龙椅。

白衣胜雪,提着一只样式简单的木匣,身形切开殿门外明明暗暗的光影,倒映在每个人眼里。

满堂森严,两侧文武并列,无不垂着头,噤声静候。

李玄晏默然,缓步走入大殿,袍角在扯过的风中起落。

脚步声响的间隙,丹凤眸里一片淡然。众人眼中那道颀长的白色身形,却蓦地锋锐如刀,凌厉肃杀。

旋即有宫人快步迎上前,从年轻人手中接过木匣,高高捧过头顶,颤着手,在天子的眼皮下揭开。

高阶上的人乌发混白,垂首而视,即刻拊掌,朗声大笑:

“好!好!好!”

一连三声赞好,高阶之下,有人的目光骤然收紧。

“明夜为我儿玄晏,举办庆功宴!”

未来的帝王抬起头,与垂暮的君主视线交错。仅此一瞬,年轻人恭敬地俯下身去,高喊:

“儿臣誓死相随大剡,万岁万岁万万岁!”

枝头坠落一片深红的海棠,打着旋儿,覆在乳燕琥珀色的喙尖。

冬雪化尽,摆条风也终于刮停。皇城的春天,毕竟是到了。

没有人知道,李玄晏是如何独自凯旋的。流传于世的《桓成帝本纪》,从来不得已,只有将此事以“庆功宴”一笔,潦草带过,重点描绘了桓成帝如何在次日傍晚的皇室庆功宴上矫健地投壶,一举拔得头筹;就连被誉为最详尽史料的《起居注》,对帝王绝口不提的此事,也没留下半点被桓成帝亲口认证的有用信息。

二者甚至不如皇城某家小酒肆的说书人,描绘得有声有色、尽职尽责。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皇城里这处犄角旮旯,酒香不见得能绕出九曲十八弯的老街坊,却有人口口相传呢:“就那家,说书人讲得,那叫一个美!像他亲眼见过似的!”贩夫走卒之流、引车买浆之流、游手好闲之流,循着众人声声的活招牌就挤进了老巷子,架势像是生生要把酒肆里常来关照的近邻食客挤走。可不,大家才涌到酒肆门口,尚未傍近,就听见里头惊堂木一拍,紫檀桌脆生生地响,很是激荡:

“话说白衣少侠路遇山匪,这会被救出,这九死一生的关头终于过去。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一推白衣少侠,大笑道——”

新来的七嘴八舌地议论:“你不是在说皇帝么,怎么不直接说?”

说书人皱起两道长眉,长得有点女气的白脸别过去一下,不满着听众打断了自己的表演,又想着自己就靠听众吃饭,只得略微压下脸上的不满之色,生硬地行了个礼:“这位爷,咱们走街的,怎么敢编排皇上呢!”

其他一脸期待的听众不乐意了,立刻有人推了一把刚刚开口的:“你好好听着就完事了,让人家说么!”

随即又凑近打断说书人的听众,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就没人像这傻书生一样,一天说好几个时辰还不停下来,不等着你打赏他的。这你不让人家说完,是他傻还是你傻呀?!”

台上的说书人安静了两秒,沉入了一下心中的角色,重新一拍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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