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1 / 2)
老奶奶用干瘦粗糙的手去抹李思萌脸上的泪珠,刚抹去,眼泪就又一次了涌出来,伤心的哭声牵连着头上的绷带一起一伏。“多可爱的丫头啊,看得人心疼。”老人家又抬起头看着李永涛,蠕动着嘴唇说:“你们这些当大人的,真是天煞的!” 李永涛捡起那张纸片,打开。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丫头别哭,别哭,看你,眼睛都红成桃尖了。妈妈走了爸爸还在,别难过,妈妈消了气就回来了。”老奶奶这么一说,李思萌哭得越发厉害,身上雪白的被子一起一伏,跟受了委屈的小绵羊一样孱弱地蠕动着、颤抖着。老奶奶也难过了起来,等会用干瘦的手抹抹李思萌的泪水,等会又擦擦自己被层层皱纹包围着的干涸的眼睛。 李永涛看着老奶奶身后缠着绷带的女儿,五味杂陈。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整个世界变得迷蒙混沌,捉摸不透。此刻,他的人生罩上了密不透风的玻璃罩,他感到了呼吸的困难,巨大的磐石一点点压向心头,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和女儿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不知道没有妈妈的女儿以后的每一天可怎么挨? “血!血!”老奶奶侧身抹泪时,看见吊瓶导管里回流了半尺高的血,吓得惊慌失措,赶紧从床边挪开。 打完两个吊瓶后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风雨过后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沉寂清冷。李永涛一只臂膀背着泥乎乎的沾满血渍的粉色书包,一只手搀扶着女儿小心翼翼地朝家走去。 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夜,格外静,他们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从诊所穿过一条巷子,拐道弯,就到了广泰轴承厂家属院西区。小区里的路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铁帽子脑袋,昏暗泛黄的灯光把这对父女的身影拉得很长。 院子里的楼房有高有低,有新有旧。两栋13层高的新楼是21世纪盖的,住的大都是有一定职务的领导。13栋6层高的楼房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直到前些年才陆续盖完的,旧点的职工住,新点的干部住。李永涛家不是高层是多层,算新楼,住三层。 李永涛扶着李思萌踩着青灰色水泥楼梯来到家门口时,楼道里一团漆黑。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声控灯知趣地亮了起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银灰色防盗门,又打开枣红色木门,把女儿扶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开水,取出几粒医生刚开的消炎药。然后,又折回诊所去取电动自行车。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套房。2000年,李永涛成了广泰轴承厂的工程师,他非常幸运地赶上了厂里的最后一次分房,领到新房钥匙没几个月李思萌就出生了。那一年,他们家是双喜临门。 李思萌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宽敞明亮、墙壁如雪的新房,她满月时家里热闹极了,奶奶、姑姑都从农村老家赶来,和姥姥姥爷一起给她过满月。爸爸的工友司成达、杨豪、苏田,还有妈妈的闺蜜胡艳丽和铸造车间的工友和姐妹们也都过来吃满月席,人多得坐都坐不下,工友们索性把瓷砖铺成的地面拖干净,盘腿围着茶几席地而坐,菜还没上桌,他们就高兴地喝起酒来,划拳声、说笑声此起彼伏,吵得襁褓里的小萌萌哇哇直哭。 那时工友隔三差五会来家里串门,说笑声就没断过,何秀英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和抹了蜜的嘴巴常逗的大家哈哈大笑。陈设简陋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的这个家总是充满欢乐,弥漫着温馨与幸福。2002年,广泰搬到陆北工业园区时,全国轴承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厂里光景一天不如一天,房子里的欢声笑语也一天少于一天。渐渐的,何秀英和李永涛就开始吵架,先是一年吵一两次,后来几个月吵一次,再后来几乎天天吵,一见面就吵。而每次吵架都跟厂里的衰败有关,吵架和吵架的频次,成了挂在这个双职工家里的广泰衰落程度的晴雨表。 李思萌不知道父母每次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但吵架时妈妈嘴里总离不开“钱”字,最厉害的吵架发生在姥爷去世前没钱买什么叫“爱必妥”的药,妈妈先是疯了似嚎啕大哭,接下来,就把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摔得满地都是。那时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她吓得浑身哆嗦,躲进卧室一个劲地哭。后来还是爸爸推开房门把她揽进怀里说:“萌萌别哭,不怕,不怕。” 书包静静地挂在写字桌前的椅背上,水气干了,泥皮龟裂,血渍渗进粉色的布纹里已看不太清了。往事历历在目,李思萌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她来到书包旁抠着上面干裂的泥皮,一想到今天的作业一个字还没写,就哭了起来。 李思萌从书包里掏出书和作业本,抹着眼泪坐到书桌前。期末考试快到了,今天班主任还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从今年起,紫华的小升初考试取消了,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在毕业考试中考出好成绩,给小学阶段的学习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那时她高兴极了,她知道老师一直很爱护她、关心她,就毫不犹豫地冲着老师点了点头说:“老师,我一定能考好。”老师信任和鼓励的目光让她高兴,也让她自豪。 在台灯下,李思萌做起了做业,家里没有了往日的争吵,格外安静,笔尖在作业本上沙沙作响,像蚕吃桑叶。 防盗门嚓嚓响过两声后李永涛回来了,臂弯里抱着两桶方便面,上面放着火腿肠和榨菜,另一只手里拎着一瓶白酒。 “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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