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阁重游(1 / 2)
不到半个月后,父王就真的去了。
那天整日都阴沉沉的,小雨淅淅沥沥没有止息,乌云像拧出水来的旧棉絮盘桓在头顶。南絮时时守在门外,既焦灼又漠然地等待着。她一边看着屋外的桃花林,一边想着,父亲最后会和自己说点什么呢。
一阵大风,林子里的桃花几乎都落了,光秃秃的枝头看起来被欺负得惨兮兮的。衣带飘飞,竟久违地感觉有些冷。宫人弓着腰出来传话,她踏着满地脏乱的桃花瓣,推门进去。
谁都知道,真的到时候了。
她握住父亲的手。上一次这么握手是什么时候,还是童年的马背上吧,那时滚烫有力的手,如今却像梧桐树皮那样干硬冰冷。“父王,南絮来了。”
“南絮,错了,一切都错了。”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终究还是被摆了一道,被耍了,被老天耍了。”母后在一旁赶紧帮他舒舒心口。
“父王原本的设想是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里,随你去旧都还是南方,都可以自由地耍。”说着老国王把另一只枯瘦的手也交叠在女儿手背上。“可惜,如今,如今却把风雨飘摇的烟扎国交到你手里了。”
南絮眼眶灼热留下泪来,她很高兴,听见的是一个父亲对女儿说的话。便紧紧回握住那只越来越无力冰凉的手。
父王重重喘了口气,缓了缓,神色也稍微定了点,“烟扎国,烟扎国——往后最重要的,你记住,第一是处理流寇,第二是压制权贵。权贵不镇,则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流民不安,则权贵有的是空子可钻。”他突然把手抽出来,好像蓄了万斤之力准备振臂一挥,最终结果也只是朝窗外天光中虚晃地指了指,“遗憾呐,寡人来不及了。你从前那些情孽,容得乱党肆意壮大,寡人死后,切记斩草除根。”
他还想再说什么,看了一眼母后的眼神终于噤声了。
“是,南絮记住了。”
“江太傅和春荣那事,你终究还是心慈手软。往后可再也不能了——”他目光好像要钉住南絮那般沉重。等她哭着答好之后,才闭上眼平静下来,“好,出去吧。寡人太累了。”
“玉泽妹妹也在门外,是否叫她进来?”
榻上人只摆了摆手,并未回话。
半个时辰后,母亲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太上皇殡天——”的声音很快传遍了天阶殿,启明楼上的金钟响彻京城。
按照父王遗嘱,丧事办得并不铺张,白色的丧仪撤下来之后,春夏的树木繁花还是满宫殿地勃发着。
从此勤政殿只有南絮一个人用了,父王喜欢的那些书和笔帖都原封不动地留着。过去她总坐在西南角的偏桌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父亲,总是仰头聆听。如今,偏桌已经撤走,南絮自己坐在了主桌上,红桃木的纹路第一次看得真切。面前的笔架上倒悬着一只狼毫笔,也是父王生前爱用的,偶尔南絮会盯着它发呆,轻轻碰触,任笔身悠悠地晃动。从这里望出去,看到的风景很不一样,头顶“建极绥猷”四个大字空空悬着,好像随时会砸下来。
那段时间唯一值得开心的,是思珞表姐来宫里看她。表姐已经怀孕了,偶尔透露两句和夫君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思珞比她大不了多少,好像一直是南絮人生的参照物,从前母后催婚的时候没少提她。但如今再没人会提了。
看着表姐隆起的肚子,听她说起正学着给即将出世的孩子织帽子,直到最后目送那位镇南将军宋岚亲自将她接回去。南絮惊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完全看不见未来的地方。
好在朝堂上要她决断的事情很多,更何况还有父王临终平乱的嘱托,忙起来之后,她便没再多想这些事。她让兰芷和兵部对接,此前让她查的……云深的事,毕竟和乱党息息相关。兰芷比她稍长两岁,果然没有看错,办事能力和忠君态度都很难得,如今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那天是休沐日,终于放兰芷回了家。女王自己一个人在宫中闲逛,本是要去看看绣球花的。但趁着天气好,难忍寻芳问蝶的心,不断踏入小径走上岔路,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青松阁的门口。
老松树已死,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虽然还不至于长蜘蛛网但也是一片凋敝。野草倒是旺盛,在脚下散发出蓬勃的青芳。南絮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她从没想过要再次来到这里。只望着那扇明显积了灰的窗发呆,任由压抑许久的记忆翻涌上来:
被恶狼袭击后回到天阶殿,特意来看那人,进了院子第一眼便看见他随意披着外套斜靠在丹顶鹤雕花的墙面上晒太阳,一树梨花的影子刚好投在他鼻梁和眼睛上;
第一回接受赏赐时,他却并没有什么欢喜的颜色,满脸的纠结和无措,拖拖拉拉到底还是谢了恩,一边看着宫人把金石玉器一箱箱往里屋搬一边偷偷打量着南絮;
他慌忙取了外套披上,急匆匆追出来在月光下说太晚了,要送送公主;
下雪天在松树下等那人,他把小厮甩得老远跑过去,一边撑伞一边惊喜地问,“公主今日怎么过来了。”
还有很多很多……这么想着,再瞧一眼那窗棂,眼睁睁地好像那人的影子就映在上面,一盏昏黄的依旧灯亮着。她忍不住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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