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2 / 2)
玉姑娘留给亲妹妹的好手,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清醒后,熙凤自嘲真是病急乱投医,便是往外撒钱也没有这般撒的。
可是贾府败落后,刘姥姥听到消息不停歇地找到了她,要把银子还给她。
熙凤没要,仍由刘姥姥“先收着”,然后认真叫巧姐给刘姥姥磕了个头。
银钱可以想办法,这样的人心却是再难找了。
何况如今家里的光景,熙凤怎么敢让人知道手里有现银呢?
“有的人啊,拿着鸡毛当令箭,忘了是谁肚子里出来的,都这副光景了还捏着管家的款,结果呢?人家有的人管家,就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谁知道贪了多少!有的人呢,连自个儿老娘和亲弟弟都不管!像模像样,踩着老娘给自己立贤良名声,不知道还有什么用!”
探春带着一身疲惫回来的时候,就听见赵姨娘在廊下拉着贾环“倾诉”。
声音不大,毕竟如今院落小了,赵姨娘怕老爷听到。哪怕是贾政亲口拒绝了让她管家,将事情托福给熙凤和探春,赵姨娘仍是不敢怨恨只敢惧怕的。
但她敢把话说给探春听。
贾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时不时附和着亲娘的话,掐着嗓子故意刻薄起来的男声别扭得很,像钻子一般钻向他从前有些畏惧的姐姐。
探春没吭声,也没有力气吭声,径自走回了屋子,徒留赵姨娘陡然添了火气的骂声再外飘荡。
痛苦吗?探春问自己。
如果说她对自己和王夫人的关系只是茫然,那与亲娘,就更似炸坏了的麻花,不仅分不开也看不清。
小时候她是愧疚的。她接受的正统教育里,嫡母才是母亲,生母只能叫姨娘。为了活得更好些,探春接受这份教育。当然,没什么用,赵姨娘总会一次次在人前提醒旁人探春是她生的,但不知是出于母女的情分,还是为了给自己、给贾环、给娘家谋利。
不知从哪一天起,言语上互相伤害就成了探春和赵姨娘之间的主基调。
以致于探春疑惑过:她们这样的母女会有真情吗?
可抄家的时候,赵姨娘作为女眷和她一起在内厅,每个人都在害怕,只有赵姨娘挤到她身边来,替她挡住外头士卒逡巡的目光。这种时候她们是会第一时间寻找彼此的人,也是在乎对方的人。
但是挤到一起没有多久,赵姨娘便不顾探春的害怕问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叫环儿也进来?你不是跟杏嫔娘娘关系很好吗?”
搬到这个新宅子的时候,赵姨娘也找了她,说从此只有她们娘三个在一起,应当要相互扶持。探春当然感动,然后很快,便听到生身母亲一片好心地支招,教她如何在管家的时候多贪墨一点给弟弟和舅舅,再给自己藏好嫁妆。
盈盈烛光下,赵姨娘少见地带着耐心而自得,将自己这些年讨好老爷的心得和营营苟苟的技巧倾囊相授。
于是探春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不想去定义这份关系了,就当她们彼此辜负吧。她不敢自认孝女,又实在做不到赵姨娘希望的样子,更不奢求对方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要是实在难受,就跟老爷说一声吧。老太太已经入土为安,老爷也不能一直这么不管事下去。”
如此直白的话语,探春不回头也知道是惜春。
好容易将眼角涌上泪意的忍下去,看向最小的妹妹时又是一阵酸楚:“连累你了,跟我一起听这些。”
“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连不连累的?”惜春轻轻摇头。荣宁二府同气连枝,然而与荣府如今的一地鸡毛相比,宁府已经是真正的家破人亡。贾珍死了,贾蓉流放,至于贾敬……抄家的人刚冲进道院,就见人已经吃错了金丹暴毙。
往日奉承的旁支们早散了个干净,连尤氏都走了——从前尤三姐那一闹,从贾珍贾琏手里捞了不少,尤氏私下也给过补贴,如今倒能短暂容她回娘家暂住。至于之后,大约会换个地方改嫁吧。对尤氏而言,贾府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多好,余生忘掉比留下好。
只是惜春……成了真正孤女。
所幸贾政还没敢丢掉她。已经丢尽了清名的人,绝不允许自己再落上一个“抛弃孤女”的名声。至于更多的,却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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