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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1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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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阿宝说,雪芝,我来乘电车。雪芝说,好呀。阿宝说,真的。雪芝说,乘几站,还是几圈。阿宝说,曹家渡到提篮桥,我乘两圈。雪芝说,可以。阿宝说,要我买票吧。雪芝说,买啥票。阿宝说,我上来就坐。雪芝说,当然。阿宝说,坐前面,还是后面。雪芝说,坐我旁边。阿宝说,碰到查票呢。雪芝说,就看阿宝讲啥了。阿宝说,讲啥。雪芝笑起来。阿宝说,讲啥呢。雪芝笑了。阿宝说,明白了。雪芝说,讲讲看。

阿宝说,我讲了。雪芝睁大眼睛。阿宝说,我就讲,我是雪芝男朋友。

雪芝笑起来说,聪明,也是坏。两个人笑笑。阿宝沉吟说,真的不要紧。

雪芝笑笑。阿宝说,我的单位,是小集体,雪芝是全民,不可能的。雪芝说,可能的。阿宝不响。当时男女双方,所属单位的性质,极重要,小集体与全民,隔有鸿沟。曹杨加工组,像模像样,有了门房,有了电话,阿宝做了机修工,总归是小作坊。但雪芝照常来电话。5室阿姨说,阿宝,电话又来了。阿宝拎起电话,是雪芝的声音。有次雪芝说,阿宝,我下礼拜过来。阿宝想想说,最好这个礼拜,小阿姨去乡下了。雪芝说,是吧。到了这天,雪芝来曹杨新村看阿宝。下午一点钟,天气阴冷,飘小清雪,新村里冷冷清清,房间里静。阿宝倒一杯开水,两人看邮票,看丰子恺为民国小学生解释《九成宫》。后来,雪芝发现窗外的腊梅。阿宝说,邻居种的。雪芝说,嗯,已经开了,枝桠有笔墨气。阿宝说,我折一枝。雪芝说,看看就好了。阿宝不响。雪芝说,真静。阿宝说,落雪了。雪芝说,花开得精神,寒花最宜初雪,雪霁,新月。两个人看花,玻璃衍出一团哈气,雪芝开一点窗,探出去,雪气清冽,有淡淡梅香。雪芝说,天生天化,桃三李四梅十二,梅花最费功夫。阿宝说,这是腊梅,也可以叫真腊,黄梅。雪芝说,也算梅花呀。阿宝说,我记得一句,寒花只作去年香。雪芝说,梅花开,寒香接袂,千株万本,单枝数房,一样好看。

阿宝说,嗯。雪芝不响。阿宝说,我有棋子。雪芝摇手说,算了。阿宝说,为啥呢。雪芝嫣然说,阿宝不认真的。阿宝笑笑。雪芝说,我只记得一个对子,棋倦杯频昼永,粉香花艳清明。雪芝伸手,点到窗玻璃上,写几个字。阿宝觉得,眼前的雪芝,清幽出尘,灵心慧舌,等于一枝白梅。两个人讲来讲去,毫不拘束。一个半小时后,雪芝告辞。两人走到大门口,想不到碰着小珍。阿宝有点尴尬,闷声不响,陪雪芝走到车站,又遇见5室阿姨,撑一把伞迎面过来,伞显得厚重。5室阿姨看定雪芝,对阿宝说,冷吧,要伞吧。阿宝笑笑。隔天上班,5室阿姨说,女朋友啥单位的。阿宝说,电车售票员。5室阿姨说,哼哼,七花八花,七搭八搭,搭到全民单位女朋友了,这要请客的。阿宝不响。5室阿姨说,小珍见了雪芝,就对我讲,明显是“上只角”的面相。阿宝说,啊,阿姨跟小珍,现在还敢来往呀。5室阿姨说,当然了,不像有一种人,翻脸无情,说断就断,做人要凭良心。阿宝不响。此后,阿宝不便再请雪芝,来曹杨新村,改坐电影院,逛公园,有时,陪雪芝到电车里做中班,如果雪芝卖后门车票,两人可以多讲一点,前门卖票,离司机近,比较无聊。之后有一次,阿宝到安远路看雪芝,两个人落子纹枰,未到中盘,外面进来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看了阿宝一眼,上楼片刻,也就走了。棋到收官,雪芝说,这是我爸爸。阿宝一吓,陌生男人目光,当时闪一闪,像一粒黑棋,跌落到棋盘天元上。阿宝有点慌。雪芝敲敲棋板说,又乱摆了,又来了,专心一点呀。

这天阿宝离开雪芝家,下午四点廿分,走到江宁路,背后有人招呼,阿宝回头,是银凤,孤零零,像一张旧照片,神情戒惧,双目无光。阿宝说,阿姐。银凤惨惨一笑。阿宝说,最近还好吧,对了,小毛好吧。银凤说,小毛结婚后,长远见不到了。阿宝说,小毛真怪,狗脾气一发,面孔说翻就翻。银凤不响。阿宝讲了这一句,预备走了,但银凤不动,眼圈变红。阿宝说,阿姐。银凤说,小毛以前,经常讲起阿宝沪生,不要怪小毛了,全部是我错。阿宝不响。银凤说,我跟小毛,是有情况的。阿宝说,啥。银凤轻声说,讲难听一点,有过肉体关系。阿宝不响。银凤叹息说,结过婚的老女人,如果有了麻烦,责任就是我。阿宝局促说,已经过去了,这就算了,不讲了。银凤说,我如果再不讲,一定要寻死,要跳黄浦了,我实在闷煞了。阿宝说,阿姐,慢慢讲,不急。银凤不响。两个人移到路边墙角。银凤说,到了最危险关头,我哪能办,人靠心好,树靠根牢,我不可以害小毛。阿宝说,啊。银凤说,小毛以前溜进我房间里,我一直以为,这是保险的,想不到,根本不保险,隔壁有一个最卑鄙的瘪三,一直偷听,偷看。阿宝不响。银凤说,二楼爷叔,天底下面最下作,最垃圾的瘪三。阿宝不响。银凤说,小毛几点钟来,几点钟走,我跟小毛讲啥,做啥,每次做几趟,全部记下来,记到一本小簿子里。阿宝说,会有这种人啊。银凤说,实在是下作,龌龊,暗地里排我的班头,我跟小毛不上班,这个人就请假,像是上班了,房门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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