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娘(一)(2 / 2)
抱紧了还在跟阿彦一块笑的小姑娘,头也不回的往刘家大院跑。
阿彦整个小人猝不及防狠狠跌进水坑,溅上一身水,一双圆眼错愕地看向南湘子。
“怎么……突然?”
南湘子将阿彦从水坑拉起来,回头恰巧对上小姑娘和阿彦一样一头雾水的表情,她没往那边看。
“我说错话了。”
又伸手摸摸阿彦湿的没法继续穿的衣裳:“先回去换身衣裳。”
阿彦拉着南湘子的手,一顿一顿跟着她回去,妇人那一下跟发疯了一样,用的手劲儿不小。
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这会疼的不行。
阿彦的确是摔惨了,换过衣裳屁股还疼的厉害,没劲儿地趴在自己厢房四仙桌上,悻悻开口:
“我现在还疼呢,她当时就跟犯了病似的,一把给我推水里去了——”
“姐姐,你到底跟那个人说了什么啊,她反应那么大!活像个疯子。”
南湘子少见地愁眉苦脸,刚才像是在愣神,听清阿彦的话,才回答他:“我当时说,‘天气真好。’”
说完懊恼地将脸埋进捧起来的手掌心,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是这么回事,我早该想到……哎呀早该想到的。”
她的语气听上去明显带了焦躁。
阿彦被她的态度弄得不明所以,拉拉她的袖管。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劝道:“姐姐,别苦恼了,咱们下回再试试别的法子。”
“玩的好好的,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真是不讲道理,难怪刘小妹不愿意跟她待在那个看着就阴森森的大院子里……”
南湘子只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摇头制止阿彦继续说下去。
“刘婶娘她,只是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小孩。”
她只是无奈地摇头,起身拍拍阿彦的脑袋 :“抱歉啊,没帮上忙。”
“可能,以后刘婶娘都不愿意再让那小姑娘出来玩了。”
刘婶娘年轻的时候嫁到刘家,但身体不大好,吃了好些药费了大功夫才在二人成婚四年后怀上个孩子。
女人的宿命似乎被强行烙上“生育”二字,没有孩子成为一种罪名,叫人一笔一划刻进“七出”里。
刘婶娘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得了一个孩子,刘家长久以来的那股子压抑劲儿都跟着散了不少。
年轻的女人准备了两套小衣裳,一套男孩儿的,一套女孩儿的。
男孩和女孩喜欢的颜色样式不一样,一定要早早准备好。
她揣着个孩子,日日待在屋里满怀期待着给她未出世的可爱孩子准备衣裳,准备她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肚子渐渐有了变化,偶尔她能感觉到——有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蹬她。
她满脸喜色,她男人抱着她直笑。
“傻姑娘,月数还早呐,宋医师说了,这孩子还没个形儿呢。”
前天才下过雨,那天终于是个晴天,她羞恼着反驳几句,望着外边的太阳提议:
“天真好啊,我想出去走走。”
要是她再小心一点;要是她没一脚踩空;要是她身体再好一点;要是她等这个孩子的月份再足一点……要是,要是……!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将那个已经“会动”了的孩子送到了鬼门关。
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帐,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男人握着她的手,“没事儿,咱们还年轻着。”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她动也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人有点痴了。
他当她昏着没醒。
她听见了。
她的身体这辈子生不出孩子了。
她的孩子,明明就快见面了。
她把它弄丢了,再也没有了。
人从此就变得不正常了。
最严重的一开始,她变得极度畏光,一见阳光照进院子里就会尖叫。
声音又尖细又恐怖。
她喊的是回家。
男人抱着早就面目全非的姑娘,整日风吹雨淋的糙汉从眼眶到鼻头都变得通红,他也在哽咽:“没事了,没事了,咱们不出去,哪都不去,就待在家里边。”
哄啊哄啊,她渐渐平息下去,转过头缩在床榻的一方天地里,轻轻发抖。
您说,人为什么一旦倒霉起来,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拉车的老刘——从前老刘的儿子,扑通一声跪在佛祖面前哭诉,他早没了爹娘。
佛祖闭着眼,像不愿见人间的苦难。
又或者,避而不见。
木雕的佛像就坐在那里,坦然接受他的跪拜。
不悲不喜,无声无息。
老刘砸断了佛像,将它当作葡萄藤支架的边角,给他的姑娘搭一处庇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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