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夜灯（1 / 1）

丹鼎司平素无人。身为六司之一，丹鼎司已不像数千年前那般地位超然；但天资卓绝的医师丹士在此聚集，无数生命在此得以延续，丹鼎司也永远是六司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即使丹鼎司的夜晚，是如此孤冷。

宵禁时刻一过，原本便人烟寥寥的偌大地方彻底沉入寂静，细微的脚步声在月光下放大，像有人刻意在丹枫身旁走来走去。他不常点灯，持明夜视能力不错，加之月光皎洁，推开诊室的木窗，整间屋子就能笼罩在清光之中，因此桌边上极不起眼的油灯已落了层薄薄的灰。

今夜不同。

丹枫合上诊室的门，将木窗关拢，从药柜空出的一格中翻出仙舟少见的火柴——包括木桌上那一盏陈旧得仙舟人都会承认担得起古董一名的油灯在内，都是他从一个域外行商手中买来的；仙舟科技发达，这种灯和火柴都是几乎不用的。他擦亮火柴，手腕一抖，火苗便忽的窜起，明亮的火光填满这间满是药材木香的诊室。

刚买到这两件小玩意儿时，丹枫很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簇小小的火如此着迷。是被那一瞬间的光亮迷了眼吗？但什么光会比龙渊建木的龙影更耀眼？是被指尖握住的温暖吸引吗？但什么样的温度会比长乐天的熙熙攘攘更显柔情？

他也曾在行云布雨后撑一把伞、走入人海之中。无数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向他靠近、又与他相离，喧闹人声高高低低，他却一句也听不真切。他从星槎海中枢的南边走到北边，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抬起头，只能略过圆润的伞边望见狭窄的天空，耳畔偶然听见的话题来自孩子们的高声喧哗，他回忆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对那些新奇的游戏毫无印象，因此沉默地收起伞、踏入尚在营业的茶楼中。茶楼温暖，温暖却不是来自于火焰。人们的呼吸、人们的体温汇聚在这里，这是否也是他眼中一种另类的火焰呢？生为水龙，却贪恋火光。他究竟是贪恋火光，还是在一边渴求火焰的燃烧，一边压抑着内心的烈火，在这难以克制的撕裂中生出了一些……不合族规的念头？

或许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他会像点燃手中的夜灯一般，点燃丹鼎司的枝藤叶蔓，点燃苍龙的怒火，点燃生命。

到那时，龙师……

丹枫抬起手，点燃桌边的油灯，火柴剩下的一截在他手中化为灰烬。剩下的火柴便放回药柜。他的药柜用处很多，堆放杂物，摆两册医书药典。那些性格跳脱的病人带来的时尚杂志、新奇话本，他一律叫他们收回去，不收的、则在夜间点这盏灯，一并烧了——包括写满秘密的信函书页。

传统手段永远有传统手段的好，秘密付之一炬，便再也无从查证。

他知道那些野心勃勃的龙师们也是这么想的。

龙师与龙尊一向互相牵制，在权力的拉扯下，聪慧如丹枫也略感疲惫。龙师派系颇多，有的恪守传统、以龙尊为首，有的却非如此。那些人一直在暗地里行动，如今的丹鼎司……有不少潜藏的眼线。

会是那位与狐人相恋的玉遂明吗？此人淳朴善良、天真纯粹，却心智不坚、易受蛊惑。龙师若拿出足够合理的理由，玉遂明成为眼线也并非不可能。不过，丹鼎司势力盘根错节，蛊惑他的也可能另有其人——药王秘传。良善之人遭受欺骗利用，丹枫也心下不忍，却知道如今的自己身处丹鼎司一闲职，尚在龙师桎梏、药王密传监视下难为其周旋，只希望这位玉遂明能再聪明一些，不要误入陷阱。

而在摆脱龙师之后，他也要安插自己的人手了。有机灵、坚定一些的人自然最好，如果没有人选，之后的事情谋划起来还需更谨慎些。

丹枫拿起一本医书，端坐在夜灯前，打发这漫长的一晚。

木窗被敲响，一封短短的信飘进来。他瞥了一眼，指尖不自觉地点了点桌面。看来是有消息了，他想。

那么，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谁会率先点燃这一簇小小的、小小的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