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水边多丽人(1 / 2)
次日一早,青杳就被婆母安排去给小叔子罗戟送换洗衣裳。
青杳把昨夜洗净晾干的蓝色扎染小白兔印花的裙子收进箱子里,又翻出一身灰褐色的直领齐腰襦裙来套在身上,这本是婆母一件春秋时穿的褂子,送给青杳当二十岁的生辰礼物来的,青杳就费了一阵功夫给改成现在的样子。颜色虽不起眼,但胜在料子轻薄又耐磨,穿上显得庄重老成,不是寡妇也像寡妇,青杳平素出门买菜都穿它,也省得被轻浮的登徒子盯着看,更省得叫婆母说嘴。
自从丈夫罗剑殉国的消息传来后,作为军户,青杳的小叔子就自动补了缺,但那时候他还是个鼻涕挂在胸前的小孩,因此直到两年才搬到营房中去应卯,眼下是在龙武军中做一名巡防长安的骑兵,营房在长安城的东市附近。青杳的夫家在长安城东的升平坊,离东市隔着宣平和安邑两坊,靠两条腿走的话,单程就要半个时辰,是以腿脚不方便和身体欠佳的公婆每次都让青杳跑腿。这正属于是想什么来什么,青杳本来也不愿意与他们晨昏相对,因此每次有出门的机会,都会想方设法在外面多磨叽些辰光再回去。
青杳将一包换洗衣裳背在身后,漫步于长安城的春色之中,柳絮飘起来,迷了她的眼睛,使她打了两个喷嚏,路上人不多,她就一边走一边念王右丞的诗,一首连一首,觉得字字句句都应景,很是自得其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市东北角上的放生池附近,时间还早,青杳想着小叔子巡防可能还未归,便打算在附近走走。
放生池边绕池栽了一圈杨柳树,春风一起,很是婀娜。有十数个妙龄女郎们三三两两聚在四下,她们都穿着白色襦衫配着樱桃红色齐胸襦裙,统一梳着螺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玲珑纤细的肩膀,低头抬头都是风景。
啊,是女学的学生啊,青杳在心中暗暗说道。
女郎们有的倚在池边喂鱼,有的在平坦处支起书案,铺开纸笔描摹眼前的春色,还有的在翻花绳、打珠络,雀跃欢快的心情通过一阵阵笑声传向四面八方,引来不少像青杳这样的人驻足观看,她们的青春是比长安城的春色更娇媚的风景。
不过想到这些女孩们回学校后免不了又要做几首诗、画几幅画、拨几首曲子、调几支香来作为今日春游的课业,青杳不禁莞尔一笑。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长安水边多丽人,我也曾在丽人中。
长安的春色一如往昔,顾青杳却早已经凋零了。
大唐风气开放,有大胆的少年已经结伴向前和少女们搭话,少女们格格巧笑着拒绝,手拉着手跑远,却又回头向少年丢下一枝野花,足以让少年神魂颠倒、辗转反侧。
青杳走到那正在泼墨丹青的少女附近,只见她已经勾勒出不远几个放风筝的少女的轮廓,正用笔杆抵着下巴在思忖。
画得可是比我好多了,青杳不由得记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在女学所有的科目里,青杳最不擅长的就是丹青。那是青杳入女学的第二个年头,琴、棋、书、画,礼、射、御、数,调香、舞蹈、厨艺、女红一共十几门课要在学年末来一次联考,青杳那时为了联考伤透脑筋,头上青丝一把一把地掉,纵使多么天赋奇才,总有那么一两门的成绩拿不出手,而青杳与那些勋贵世家的女子不同,她本就是里正举荐通过考试入学的,每年都指着课业优异免除束脩,倘使成绩更突出一些的话,便是食宿费用都能免了,再加上青杳又是个手脚勤快的,有时帮老师(比如妙盈)打打下手,还能获赠些纸笔的,做学生所需要的一切都有了。青杳怀念在女学的时光,离开了父母的管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女学里,一份努力就有一份回报,抛开出身地位相貌身段,只要用了心思、下了苦功,就一定能够在课业上看到长进,这是任谁也无法剥夺、无法否认的,在那个时候,青杳误以为可以用掌控成绩的方法来掌控人生。
只要用了心思,就会获得美好的婚姻,不是的;
只要下了苦功,就能得到公婆的认可,不是的;
只要咬牙坚持,生活就会一天比一天好,不是的;
青杳在女学里奉行的准则,在离开了女学以后都被一项一项迅速击碎了。
说回那一年的联考,青杳头痛的科目有三门——画、射、御。
射、御是太学士子们的必学科目,女学中设这两目的初衷也是为了那些出身将门、不擅书画的女孩们能有展示和发挥的地方,因此考得好是加分项,考不好也不会被过于苛责,反而还会得到一些世家的赞赏,认为是名门淑女的教养做派。
但画可不一样了,画是很直观地能够看出一个人对美的感受力和表达力,和字一样重要,就像人的脸一样。
青杳喜欢的王右丞,书画皆精,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青杳脑子里也有诗有画,可落到笔杆子上就只有空白了。
那个春天的放生池边,青杳在想,要是能王右丞附体就好了。她看着空白的宣纸,迟迟下不了笔。正自发愁苦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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